三日后,寿春城北庐江卫营地......
天气不太好,连日纷纷扬扬的小雨,让地面变得相当泥泞。
一身蓑衣的王麦将马胡子的骨灰坛小心翼翼的用布包好,然后放在了马车的最中间。
车厢内满满堆砌着木屑,在木屑的保护下,整齐的码着无数贴着名字的骨灰坛,这些都是战死的柳树屯乡亲。
此次出战,柳树屯总共来了五百人。
青壮屯兵,三百四十人战死三百零九人。
老弱妇女一百六十人,除了先行渡河一百三十人还不知道伤亡情况以外,剩余在下蔡城内做急救队的三十人全部存活。
这对于总共只有三千多人的柳树屯来说,绝对是致命打击。
冯林和孙槐拎着黑色的油布,将大车完全蒙住,以免被水淋湿。
王穗儿一边流着泪一边带人帮大车套上牛背。
幸存的六十名村民,作战的青壮全部带伤,他们只能互相搀扶着上了牛车。
这些车辆都是庐江卫要来的,柳树屯的护军第四曲作战勇敢,在码头防御战中立下了大功,陈杰亲自向内政司打报告,特意要来的五辆牛车送他们回乡。
“妹子,什么时候毕业,然后准备怎么办?”王麦看着王穗儿问道。
王穗儿现在是学院的人,这次只是被临时抽调到下蔡,战事结束肯定还要返回合肥学院的。
“我们这个要学三年的,我一年还不到呢。”王穗儿抹了下眼泪。
“听说毕业后可能会去各个卫军做医官,也许也会留在合肥当教习。”
王麦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不反对妹妹做这个了。
“哥,你还回去继续种地吗?”王穗儿追问。
王麦叹了口气,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车上密布的骨灰坛。
“给戟谱那位大哥说得对,乱世之中,很多事躲不掉的......”王麦喃喃自语。
“孩子还小,你嫂子身子弱,一个人不成的,等过几年孩子再大些吧......”
王穗儿轻轻的“嗯”了一声。
此时的她,已经不再觉得自己的哥哥是个舍不得老婆孩子的胆小鬼了。他能在乱军之中独当一面,亲自斩杀十几名曹军,这样的战绩哪怕是在卫军中也是“神”一般的存在。
高官厚禄,对于自己的哥哥来说,唾手可得。
但他依然选择返乡,原因无他,责任而已......
王穗儿觉得自己开始真正理解这个哥哥了。
“穗儿,在合肥万事小心,经常写信给我。”王麦对王穗儿露出了笑容。
“哥最担心的还是你的终身大事!”
“杨河那小子,虽然油滑了些,但对你却是始终如一。知根知底的,你不妨给他点机会。”
王穗儿双颊一红,赶紧转过头去。
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冯林和孙槐向着辕门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大批穿着各式甲胄的官员,簇拥着一名年轻的华袍男子向他们走了过来。
侯晖一路小跑,先行到了大车前喊道:“冯老弟、王兄弟,你们快出来,淮南侯来了!”
冯林先是一愣,但马上便看到了华袍青年的脸。
袁耀曾经视察过他们的屯堡,所以这些人都见过他。
“快,快!”冯林对着车上的乡亲们招手,众人连忙互相搀扶着下了牛车跪倒在地。
“诸位乡亲劳苦功高,快快请起!”袁耀人还没到,声音便已经先到了。
侯晖笑着将冯林等人拉了起来,然后又看了看一旁站立的王麦兄妹。
“主公,这便是王麦!”侯晖手指着王麦大声介绍道。
袁耀身边的陈杰笑着介绍道:“此人便是在战阵中,亲手斩杀十几名曹军的王麦!”
袁耀快步来到王麦面前,抬头看着足足高他一头有余的王麦,心中不禁感叹。
“小人参见淮南侯!”王麦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再次要跪地磕头。
“不必!”袁耀笑着拉起来王麦。
伸手拍了拍那足有他大腿粗的手臂。
“辛苦了,你们都是好样的!”袁耀语气颇为感慨。
他也是今早才在详细战报中看到了柳树屯的事迹,这让袁耀大为震撼。
一支临时编组的屯兵,居然能硬撼曹洪亲卫队,守住了码头,这件事就是奇迹。
“把刀拿上来!”袁耀对身后的卫明道。
卫明马上拎着一把精铁长柄大刀走上前来,身后还背着一对寒光闪闪的短戟和一个布包。
“听说你不想当官,只想回去照顾家人,我尊重的选择!”袁耀微笑看着王麦。
“听说你刀法极好,还擅长短戟,这是曹洪的大刀和我让军械局打造的一对短戟,做工极好,便送给你做个纪念。”袁耀让卫明将大刀和短戟都交给了王麦。
“这......”王麦十分惊讶,这武器的价值估计已经快赶上柳树屯十几户一年的收成了。
“主公给的,拿着就行!”侯晖笑道。
袁耀对王麦十分喜欢,这人生性淳朴,而且不贪恋权位对家庭又极有责任感,这样的人值得如此奖励。
袁耀挥了挥手,卫明又将布包递了过来。
“这里面是一些碎银子和铜钱,还有一枚卫军都督府的令牌,你带着吧。”
“如果以后想出来任职,拿着令牌到当地府衙便可。”
王麦一时脑子有点不够用,不知道如何应对,他慌忙看向侯晖求助。
侯晖却羡慕的道:“快收了吧,都督府的令牌可只有亲军有,这可是好东西!”
王麦急忙跪地叩头。
袁耀目光看向大车两侧跪地的柳树屯乡亲,这些人除了老人和妇女几乎人人带伤,可见战事之激烈。
随后,袁耀的目光便被黑色油布盖住的马车吸引,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缓步走到了马车旁。
伸手掀起黑色油布,一排排码放整齐的骨灰坛出现在袁耀的眼前。
“此战,参与码头之战的三百四十名屯兵,战死三百零九人......”陈杰低声道。
“我特意申请了几辆大车,将他们的骨灰送回屯堡,也算是尽了一份心力......”
袁耀点了点头,仔细的将黑色油布再次盖好。
“做的不错。”他拍了拍陈杰的肩膀。
“乡亲们,这次下蔡之战,柳树屯和下蔡的民众伤亡甚大,我袁耀以及淮南各衙门,必然铭记于心!”袁耀高声对周围喊道。
“从今日起,只要我袁耀在,淮南在,柳树屯现有所有的民户,全部永久免税、免徭役!”
柳树屯的乡亲们惊讶的抬起头,望着面前的袁耀,他们简直无法相信耳中听到的话。
“所有参与此战的屯兵,家中还有人的,每户赏田三十亩,孩子进淮南学院!”
“家中失了劳力无法赡养老人,当地府衙出面赡养!”
“我还要在柳树屯修建牌坊,建立公庙祭奠这些为淮南舍生忘死的英烈!”
袁耀转身对旁边傻傻站着的冯林道:“以后,柳树屯便改为柳树营,以此作为纪念!”
“谢淮南侯大恩!”冯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孙槐、王麦、王穗儿,以及身后的几十名村民也开始声嘶力竭的高喊。
紧接着喊声转成了抽泣声,最终抽泣声变为了哭声。
袁耀也不禁眼圈一红,他对着跪地众人深深一躬,心中一阵阵的难受。
说到底,这些在乱世中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百姓,最终依然是别无选择,他袁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那些为了争夺天下,满足野心的阴谋诡计,至此变成了这些无辜之人,无数个冰冷的骨灰坛......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