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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玉簪的光芒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冰水,在祭坛基座炸开一片赤色涟漪。龙脉狂暴的搏动为之一滞,那令人窒息的粘稠力场明显减弱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高悬于锁链之上的苏墨,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契机。他咽下喉头翻涌的腥甜,不顾左腕那道烈焰疤痕传来的、几乎要撕裂魂魄的灼痛,将全身残存的内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尽数灌入脚下经过精心改造强化的最后一座音牢机关。
“嗡——锵——!”
原本散乱扭曲的音波骤然收束、凝聚,发出如同万剑出鞘般的铮鸣!一座半透明、流淌着淡蓝色光晕的音律壁垒,以他脚下的青铜锁链为核心,轰然扩张开来,堪堪将祭坛大部分区域,以及正在其下奋战的嬴玄隰、冷月和赵天雄笼罩其中。
音障再起!
冲在最前方的几只高阶蛊虫收势不及,撞在音壁之上,瞬间甲壳碎裂,汁液横飞,连哀鸣都未能发出便化为齑粉。后续涌来的死士浪潮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动作瞬间变得迟滞、僵硬,挥舞的兵刃砍在音壁上,只激起一圈圈荡漾的光晕涟漪,再难寸进。
“干得好!苏墨!” 赵天雄独眼一亮,嘶哑着吼道,趁机一记凌厉的铁钩,将一名试图从侧翼偷袭冷月的精英死士头颅击碎。
嬴玄隰压力骤减,周身玄金光芒复盛,指剑纵横,再次将逼近的敌人逼退,为冷月维持住一个相对安全的施法空间。他抬头,目光穿越纷乱的战局,与锁链上那道青衫染血的身影短暂交汇。无需言语,那一眼中包含了赞许、担忧,以及沉甸甸的托付。
苏墨感受到了那道目光,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近乎顽劣的笑意,尽管这笑意因剧痛而显得有些扭曲。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经脉中如同岩浆奔流般的灼痛,将全部心神沉浸于音律的掌控之中。
他不再仅仅依赖机关核心的自动运转,而是盘膝坐下,将那座镂空的青铜球体音牢置于膝上,双手虚按其两侧的音孔。他闭上双眼,口唇微动,并非吟唱,而是以一种独特的频率与呼吸,引导着内力与机关核心产生更深层次的共鸣。
是《冰魄镇魂曲》的终极变奏,也是他从未在人前施展过的、与这座特制音牢完美契合的最终篇章——**「玄冰葬魂引」**。
**(感情戏 - 回忆与决意)**
当第一个无声的音符在他心间响起,无数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他看见了年幼的自己,躲在苏家藏书阁高高的书架后,偷听着身为首席机关师的父亲,与那位来自宫廷乐坊、气质清冷的女子——他的母亲,低声探讨着音律与机关结合的可能性。母亲的手指纤细白皙,在古老的琴弦上拨动,流淌出的音符竟能让桌上一具小小的机关鸟随之起舞。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声音,原来可以拥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墨儿,你记住,”母亲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她的声音如同最清澈的泉水流淌过玉石,“音律,不仅是风雅之物,更是沟通天地、安抚神魂的桥梁。最高妙的音,不在耳中,而在心里。”
后来,母亲早逝,那架古琴也随之尘封。他将对母亲的思念,尽数投入了对机关术的痴迷。直到在调查一桩与无梦楼相关的旧案时,他意外发现了母亲留下的、关于《冰魄镇魂曲》与特殊音牢构造的残缺手札。他这才明白,母亲并非普通的乐师,她的家族,世代传承着以音律镇邪安魂的秘术,而这秘术,与苏家的机关术结合,竟能产生撼动龙脉、克制蛊毒的奇效。
他也想起了与沈砚的初遇。那时他还不知道沈砚就是嬴玄隰,只觉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赏金猎人,眼底藏着与他相似的孤独与执拗。一次次并肩作战,从互相试探到性命相托。他见过沈砚为救无辜孩童以身犯险的义气,也见过他在深夜无人时,对着月亮露出的、属于“嬴玄隰”的沉重与迷茫。
“你这家伙,背负的东西,比小爷我这音牢还沉啊。”他曾半开玩笑地说。
沈砚,不,嬴玄隰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回了句:“彼此彼此,你这音痴脑子里除了机关齿轮,不也塞满了不该你扛的旧债和新仇?”
还有冷月……他的“阿姐”。那个总是一脸清冷,却会在无人注意时,悄悄将他爱吃的蜜饯放在他工具箱旁的女子。他承诺过要护她周全,就像小时候她护着体弱多、被其他宗族孩子欺负的自己一样。
**“所以,现在……就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苏墨在心中默念,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左腕的疤痕如同烧红的烙铁,疼痛钻心刺骨,那是苏家血脉中潜伏的火毒,正被强行运转到极致的音律秘术和外界蛊毒邪力共同引动、反噬。
他知道,「玄冰葬魂引」一旦彻底展开,便再无回头之路。这秘术会以他的生命力与灵魂为燃料,燃烧殆尽之时,便是他魂飞魄散之刻。但他没有半分犹豫。
为了母亲未竟的研究,为了沈砚那家伙能斩断宿命活下去,为了阿姐能看见尘埃落定后的清明天空,也为了这天下,少一些像他们一样被命运玩弄的可怜人……
这绝响,他奏定了!
**(动作戏 - 音律攻防与赵胤的猛攻)**
“哼!垂死挣扎!” 祭坛上的赵胤冷哼一声。他虽被嬴玄隰死死缠住,一时无法脱身,但眼见音障再起,己方攻势受挫,岂能坐视?
他猛地咬破另一根手指,屈指一弹,一滴暗含精血的毒液如同拥有生命般,绕过嬴玄隰的拦截,精准地射向悬浮的初代蛊母体。
“万蛊噬神,破障!”
初代蛊母体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暗红近黑的邪力光芒再次暴涨,无数道细如牛毛、却凝练如实质的暗红血线,如同暴雨般射向音律壁垒!这些血线并非纯粹的能量冲击,其上附带着侵蚀、腐化、混乱的精神异力,专门克制音律这类偏向精神领域的防御。
“嗤嗤嗤——!”
淡蓝色的音壁被暗红血线击中,顿时剧烈波动起来,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光芒迅速黯淡。音律的秩序被扰乱,发出的声音开始变得刺耳、扭曲,甚至反过来冲击苏墨的心神。
“呃……!” 苏墨闷哼一声,七窍之中同时渗出鲜血,身形摇晃,险些从锁链上栽落。他强忍着头颅欲裂的剧痛,双手十指如同穿花蝴蝶般在音孔上急速拂动,内力疯狂输出,竭力修复、稳定着濒临崩溃的音障。
“苏墨!” 冷月在下方看得分明,心猛地揪紧。她很想冲上去助他,但血玉簪与龙脉的连接正处于最关键时期,她若分心,前功尽弃不说,狂暴的龙脉地气反噬足以将她瞬间撕碎。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将担忧与焦灼化作更坚定的意志,全力引导着地气,加速“逆龙钉”的瓦解。
嬴玄隰眼中厉色一闪,攻势愈发狂暴,试图强行击溃赵胤,打断他对初代蛊的操控。但赵胤老奸巨猾,仗着与初代蛊和龙脉邪力的连接,身形如同鬼魅,滑不留手,只是死死缠住嬴玄隰,不让他有机会支援苏墨。
“瞄准那个弄出声响的小子!把他打下来!” 赵胤一边与嬴玄隰周旋,一边厉声下令。
顿时,未被音障完全阻挡在外的死士中,那些手持劲弩或能远程攻击的蛊虫,纷纷将目标对准了锁链上的苏墨。
“咻咻咻——!”
淬毒的弩箭、喷吐的毒液、飞射的骨刺……如同飞蝗般从各个角度袭向苏墨!
苏墨瞳孔骤缩。他此刻全部心神都用于维持音障对抗初代蛊的精神冲击,根本无力分心闪避这些物理攻击!
千钧一发之际!
“休想伤他!” 一声暴吼如同惊雷炸响。一直护在冷月身侧,已是强弩之末的赵天雄,猛地将铁钩插入地面固定身体,仅存的左手探入怀中,抓出一把黑沉沉的铁蒺藜,用尽全身力气向空中甩去!
“漫天花雨!”
铁蒺藜并非直射,而是在他精妙力道的操控下,于苏墨身前数丈外的空中爆开,形成一片密集的、不断旋转碰撞的死亡区域!
“叮叮当当——噗噗!”
大部分弩箭和骨刺被旋转的铁蒺藜拦截、击碎、带偏方向。少数漏网之鱼,也被铁蒺藜碰撞产生的混乱力场影响了轨迹,擦着苏墨的衣角飞过,或将锁链击打得火星四溅,却未能伤及他分毫。
然而,发出这舍命一击的赵天雄,也彻底暴露了空门。
“噗嗤!”
一柄淬毒的短剑,趁机从他背后刺入,穿透了肩胛骨!
赵天雄身躯剧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独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他回头,看着那名偷袭得手、面露狞笑的死士,铁钩猛地从地面拔出,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反手一挥!
“咔嚓!” 那死士的头颅被铁钩硬生生砸得粉碎。
但赵天雄自己也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依靠着插入地面的铁钩才没有倒下,鲜血迅速在他身下汇聚成洼。
“师尊!” 嬴玄隰目眦欲裂。
“赵前辈!” 冷月失声惊呼,泪水模糊了视线。
苏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赵天雄……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眼神复杂的断臂老人,用他最后的力量,为他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苏墨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决绝。他低头看着膝上嗡鸣不休的音牢机关,又看了看左腕那道已经变得赤红、仿佛随时会燃烧起来的疤痕。
“既然注定要烧……那就烧得更旺些吧!”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只剩下冰封般的平静与焚尽一切的炽热。他不再试图单纯地防御和修复音障,而是双手猛地按死音孔,将体内所有躁动不安、几近暴走的内力,连同那被引动的、狂暴的苏家火毒,一股脑地强行灌注到音牢核心之中!
“阿姐……沈砚……保重。”
他以微不可闻的声音,留下了最后的告别。
下一刻——
“轰!!!”
仿佛冰河炸裂,又似火山喷发!原本淡蓝色的音律壁垒,颜色陡然转变为一种极其诡异的**幽蓝与炽白交织**的形态!壁垒不再透明,而是变得如同实质的玄冰与烈焰交融的墙体,散发出极度冰寒与极致灼热两种截然相反、却又诡异共存的气息!
「玄冰葬魂引」终极形态——**「冰火焚天狱」**!
“铮铮铮——!”
音律不再是柔和的波动,而是化作了无数肉眼可见的、半透明的冰晶音刃与炽白光梭,如同狂风暴雨般向着四周无差别地激射而出!
这一次,不再是防御。
而是毁灭性的,**攻击**!
“噗噗噗噗——!”
音刃与光梭所过之处,无论是死士、蛊虫,还是坚硬的岩石、青铜锁链,尽数被切割、贯穿、冻结、焚化!成片成片的死士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身体要么被冰封碎裂,要么被灼烧成焦炭!就连那些暗红血线,也在这种极端的冰火双重冲击下纷纷崩断、消散!
祭坛上的赵胤脸色剧变,他感受到初代蛊母体传来的恐惧与痛苦嘶鸣!这音律的力量,竟然在本质上开始克制、净化龙脉邪力与蛊毒!
“疯子!你这个疯子!” 赵胤又惊又怒,他试图调动更多龙脉邪力保护自身和初代蛊。
但苏墨的攻击,大部分都集中在了他和初代蛊的方向!
无数冰晶音刃与炽白光梭,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前赴后继地撞向赵胤周身的暗红力场和初代蛊母体,爆开一团团冰雾与火光,发出连绵不绝的爆炸声!
“咔嚓……” 初代蛊母体表面的暗金琉璃外壳,终于承受不住这持续不断的极端冲击,再次崩裂开一道清晰的裂纹!
赵胤也被震得气血翻腾,护体罡气明灭不定。
然而,施展出这终极一击的苏墨,代价是巨大的。
他膝上的音牢机关,承受不住这远超负荷的能量冲击,表面的符文寸寸碎裂,镂空的球体开始变形、熔化!而他本人,更是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破布娃娃,鲜血如同泉涌般从全身毛孔中渗出,瞬间将他染成一个血人!
左腕那道烈焰疤痕,在这一刻,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猛地破碎开来,化作一点炽烈到极致的光斑,融入了那最后的音律风暴之中。
他抬起头,最后望了一眼下方——他看到嬴玄隰抓住了赵胤受创的瞬间,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击;他看到冷月泪流满面,却依旧倔强地维持着血玉簪的光芒;他看到单膝跪地的赵天雄,对他投来最后一道复杂难明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欣慰,有释然,也有……诀别。
足够了。
苏墨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疲惫,却又带着一丝解脱的、浅浅的笑容。
然后,他失去了所有力气,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带着那具濒临解体的音牢机关,从三十丈高的青铜锁链上,向着下方黑暗的深渊,无力地坠落。
“苏墨——!!!”
冷月和嬴玄隰撕心裂肺的呼喊,同时响彻了整个洞窟。
音律的绝响,已然奏毕。
而他用生命燃尽的最后光芒,为这场绝望之战,撕开了一道通往未知结局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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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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