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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残阳沉入西山,最后一丝余晖将青州城高大的轮廓染成铁锈般的暗红,透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城门早已关闭,守城的兵卒看到我们这一行人的惨状——个个带伤、浑身血污泥泞、还背着个生死不知的——惊得差点敲响警钟。亮出六扇门腰牌和秦诗雨的青州秦家身份,才勉强叫开了一道缝隙。
进城的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失血的眩晕和右臂的麻痹感纠缠不休,背上冷月的身体冰冷依旧,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证明她还挣扎在生死线上。秦诗雨沉默地走在我身侧,刻意保持着一点距离,目光偶尔扫过我脖颈上早已隐去、却仿佛仍在灼烧的金纹位置,眼神复杂难明。陈锋半拖半抱着依旧浑噩的赵延,步履蹒跚,他肩胛的伤口在粗布包扎下渗出暗红的血,脸色灰败得吓人。赵延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那个沾满泥污的青铜合卺杯。
回到六扇门在青州的临时衙署,如同炸开了锅。留守的捕快和文吏看到我们的模样,尤其是看到冷月那青灰死寂的脸,都倒吸一口凉气。
“快!准备干净的厢房!热水!绷带!金疮药!还有…悬壶谷的‘九阳护心丹’!有多少拿多少!”我嘶哑着嗓子下令,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有人飞奔而去。
小心地将冷月安置在厢房干净的床铺上,她眉睫上的冰晶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弱而诡异的光。血玉簪的裂痕如同蛛网盘踞,簪身冰冷刺骨。我探了探她的鼻息,比在湖边时更加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
“沈大人…”秦诗雨站在门口,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不易察觉的疏离,“冷捕头她…”
“悬壶谷。”我打断她,目光没有离开冷月青灰的脸,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只有孙济世能救她。必须尽快送她去悬壶谷。” 这是唯一的生路。
秦诗雨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我…我去安排可靠的车马和人手。”她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再次扫过我的手臂,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转身快步离去。那背影,带着心事重重的沉重。
处理完身上的擦伤和右臂的箭毒伤口(毒性被压制,但麻痹感依旧),我顾不上疲惫,立刻召集了留守的心腹捕头老吴。屏退左右,只留下摇曳的烛火。
我从怀中取出那本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守墓人笔记和半张染血的账册残页,小心地摊开在桌案上。纸张带着墓穴的阴冷气息和血腥味。
“老吴,看看这个。”我指着笔记上关于“外力强行扭曲抽取龙脉”的段落,以及那个触目惊心的血字“赵”,“还有这账册。”
老吴凑近,就着烛光仔细辨认。他越看脸色越凝重,额头渗出冷汗。“大人…这…这‘赵’字…还有这账册上幻心草和金蚕蛊种的交易量…来源虽模糊,但这印章的边角…像是…像是户部漕运特批的印鉴边角!这…这牵扯太大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恐惧。
“龙脉被窃,邪蛊肆虐,秦家守墓人世代守护的秘密被破,根源直指外力所为,物证指向官家…还有这个‘赵’字。”我手指重重敲在血红的“赵”字上,眼神冰寒,“层层叠叠,环环相扣。这已经不是青州一地的案子,这是捅破天的祸事!”
老吴脸色煞白:“大人…您的意思是…”
“密报。”我声音低沉,带着铁一般的决断,“用最隐秘的渠道,直送京城,呈交指挥使大人亲启!内容就写:‘青州案涉龙脉异动、古墓邪术、外力窃取,物证确凿,指向庙堂,请速定夺!’ 记住,只提‘庙堂’,不提‘赵’字!信使,选绝对可靠、家小皆在掌控之中的死士!此信若有闪失,你我人头落地事小,青州乃至天下,恐遭大劫!” 我必须谨慎,那个“赵”字是悬顶之剑,在证据链未完全闭合前,不能轻易落下。
老吴凛然领命:“属下明白!这就去办!”他小心翼翼地将笔记和残页重新包好,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快步退下。
处理完最紧急的密报,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刚想喘口气,门外传来脚步声。是秦诗雨,她端着一个铜盆,里面是清水和干净的布巾。她身后跟着一个秦府的管事,捧着一个精致的药箱。
“沈大人,”秦诗雨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婉,但眼底深处的那份疏离和惊疑并未散去,“我带了府里最好的外伤药和安神的汤药。冷捕头那边…我已吩咐下去,备好了最稳的马车和四名身手最好的护卫,天一亮就能出发去悬壶谷。”
“有劳秦小姐。”我点点头,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
她没有立刻离开,犹豫了一下,走到桌边,目光落在了赵延慌乱中遗落在椅子上的那枚青铜合卺杯上。杯身沾满泥污,在烛光下显得黯淡而冰冷。
“这合卺杯…”秦诗雨秀眉微蹙,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拿起杯子,走到铜盆边,用清水仔细清洗杯身内壁的污泥。洗着洗着,她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
只见她放下布巾,从药箱中取出一根银针,又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淡黄色的药水在杯底。然后用银针小心地刮擦着杯底和内壁一些不易清洗的凹槽处。
“沈大人,你看!”秦诗雨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秘密的惊异。她用银针挑起一点点刮下来的、极其细微的、带着淡蓝色光泽的粉末状残渣。
“这是…蓝魄晶的粉末?”我眼神一凝。蓝魄晶是剧毒矿物,少量就能致幻,多则致命。
“没错!”秦诗雨神色凝重,“而且是经过特殊研磨的极细粉末,极易溶于酒水!这合卺杯是柳如烟与秦峰大婚时,新人共饮合卺酒所用!如果酒中被人提前掺入此物…”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这很可能是柳如烟触发“含笑僵毙”的催化剂!强烈的执念(新婚之喜或恐惧)遇上阴盛时辰,再加上这杯被做了手脚的合卺酒…一切都说得通了!
“好一个连环杀局!”我冷笑,胸中怒火翻腾。从新娘到守墓人,再到龙脉,环环相扣,狠毒至极!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是赵延!他似乎刚从浑噩中惊醒,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恐惧和一丝被噩梦惊醒的茫然。他一眼就看到了秦诗雨手中银针上的淡蓝色粉末和那个清洗过的合卺杯!
“这…这是如烟的合卺杯?”赵延的声音嘶哑,他冲过来,一把夺过杯子,死死盯着杯底和内壁,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脸上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扭曲的愤怒取代,混合着被愚弄的羞恼。“蓝魄晶?!谁?!是谁敢在太…在我眼皮底下用这种下作手段害人?!”他差点说漏嘴,但那份源自太子身份的、被冒犯的怒火却是真实的。
秦诗雨看着我,又看看愤怒又恐惧的赵延,最后目光落回那杯子上,声音低沉却清晰:“赵公子,这杯子是你带出来的。或许,它也想告诉我们…害死新娘的,不只是墓中的邪气。” 她意有所指,目光扫过赵延。
赵延浑身一颤,握着杯子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眼中愤怒被更深的恐惧覆盖。他想起了墓中那个血红的“赵”字。
我靠在椅背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守墓笔记、账册残页、染血的“赵”字、淬毒的合卺杯…线索如同破碎的镜片,每一片都映照出庞大阴谋的一角。冷月在隔壁厢房微弱的气息,秦诗雨眼中未消的惊疑,赵延脸上交织的恐惧与愤怒,还有窗外青州城死寂的夜空…
风暴,已经不再遥远。它就在这堆积的证物中,在每个人惊疑不定的眼神里,在冷月那缕随时可能断绝的生机上,无声地咆哮着,等待着撕裂一切伪装和安宁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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