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寺后院那堵高耸冰冷的青石墙,像一道隔绝生死的闸门,矗立在眼前。夜风卷着硫磺、铁锈和奇异药草的混合气味,从墙后丝丝缕缕地透出来,钻进鼻腔,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诱惑与警告。墙头尖锐的铁蒺藜在惨淡的月光下闪着寒光,门口那两名黑衣守卫如同两尊门神,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黑暗,手始终不离腰间刀柄。
“贰”字腰牌在我掌心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沿着指尖蔓延,像握着一块来自地狱的敲门砖。右臂内侧的金痕传来一阵持续不断的微弱刺痒,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游走,呼应着墙后那未知的、令人不安的嗡鸣声。
“准备好了?”冷月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冰面下的水流。她不知何时已迅速整理好衣袍,将绯红的官服下摆塞紧,长发也利落地挽起,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尽量抹去身上过于醒目的六扇门痕迹,只留下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在夜色里亮得惊人,像蓄势待发的残鸢剑锋。
苏墨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扯下自己靛蓝外衣的袖口,将过于显眼的布料翻卷进去,又用一块不知从哪摸出来的灰布蒙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燃烧着冰冷火焰、死死盯着那扇铁皮门的眼睛。他像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豹子,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却又绷紧到了极限。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紧张和右臂那恼人的刺痒,也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风尘仆仆的江湖行头,将墨刃藏在背后不易察觉的位置。然后,学着冷月的样子,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嗯,不那么好惹的无梦楼喽啰。
“走!”我低喝一声,当先一步,从藏身的断墙后走了出来,径直朝着那扇紧闭的铁皮大门和两名守卫走去!脚步声故意放得有些沉重,带着点江湖人特有的蛮横。冷月和苏墨紧随我身后半步,一个眼神冰冷,一个气息沉凝如铁。
我们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守卫的警觉。
“站住!什么人?!”左侧那个方脸守卫猛地按住刀柄,厉声喝道,眼神如电般射来。右侧那个稍矮些的守卫也瞬间绷紧了身体,手已经搭在了刀锷上,随时准备拔刀。
距离大门还有十步。我的心跳得擂鼓一样。
我脸上堆起一个混不吝的、带着点不耐烦的痞笑,晃了晃手里那块“贰”字腰牌,故意用粗嘎的嗓子嚷道:“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腰牌吗?奉‘贰先生’的命,押送新到的‘材料’!耽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 我把腰牌举高,让那狰狞的“贰”字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贰”字腰牌!如同拥有某种无形的魔力。那两名守卫看清腰牌的瞬间,眼神中的警惕和凌厉瞬间被敬畏取代!按着刀柄的手立刻松开了,站姿也从戒备变成了微微躬身。
“原来是‘贰先生’座下的兄弟!”方脸守卫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丝讨好,“不知是押送何种‘材料’?可有手令?” 他目光扫过我和我身后沉默的冷月、苏墨,带着审视。
“手令?”我嗤笑一声,故意把腰牌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戳到守卫脸上,“‘贰先生’亲自交代的口谕,要什么手令?这腰牌还不够?还是说…你怀疑‘贰先生’的吩咐?!” 我刻意加重了“贰先生”三个字,语气带着威胁。
守卫脸色微微一变,显然对“贰先生”的名头极其忌惮。他犹豫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我们三人,尤其在苏墨那双冰冷得毫无感情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似乎被那眼神中的煞气慑住。最终,他侧开身,对同伴使了个眼色。
“不敢不敢!兄弟请!” 另一名守卫连忙上前,掏出钥匙,插入厚重的铁皮门锁孔中。
“咔哒…嘎吱…”
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一股远比墙外浓郁十倍的热浪、硫磺味、铁锈气、药草味以及那低沉的机械嗡鸣声,如同开闸的洪水般猛地冲了出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成了!
我强忍着不适,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不耐烦的痞样,朝身后一挥手:“跟上!” 当先一步,迈步跨入了那道象征着魔窟核心的门槛。冷月和苏墨紧随其后,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
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面荒山的夜风与死寂。眼前的世界,瞬间颠覆了我们对“寺庙后院”的所有想象!
这哪里是什么禅房静院?!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被高墙围起来的露天工坊!或者说,是一座建立在古刹废墟上的邪异工厂!
视线所及,一片狼藉却又透着诡异的秩序。巨大的熔炉如同蹲伏的怪兽,炉膛内赤红的炭火熊熊燃烧,散发出灼人的热浪,铁水在坩埚中翻滚沸腾,发出滋滋的声响和刺鼻的硫磺蒸汽。巨大的风箱被不知名的动力拉扯着,发出沉闷的“呼哧”声。
熔炉旁,是各种奇形怪状的铁砧、锻台和冷却槽。粗壮的铁链、巨大的齿轮半成品、扭曲的连杆铰链散落一地,沾满了黑色的油污和冷却的铁屑。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金属灼烧后的焦糊味和冷却液的刺鼻气味。
更远处,一排排木架子上,摆放着无数大小不一的透明琉璃罐或瓷罐!罐子里盛着颜色各异的粘稠液体,浸泡着形态扭曲、令人作呕的蛊虫!有的细长如线,在液体中疯狂扭动;有的形如蜘蛛,浑身长满绒毛;有的则像放大的蛆虫,通体惨白,缓缓蠕动…在昏暗的火光下,这些罐子如同地狱的橱窗,散发着妖异的光芒和难以形容的腥腐气息!
一些穿着类似工匠短褂、但眼神麻木空洞的人(是活人?还是被控制的傀儡?)在熔炉、铁砧和架子间沉默地穿梭忙碌,搬运材料,操作着一些简单的机械。整个工坊充斥着金属撞击声、熔炉燃烧声、风箱鼓风声、蛊虫蠕动声…汇成一片嘈杂却压抑的死亡交响曲!
这里,就是制造周通案绞肉机、柳三案毒针装置、崔振山案蛊囊的源头!是无梦楼进行机关制造和蛊毒培育的核心巢穴!
“妈的…”我低声咒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右臂的金痕刺痒感骤然加剧,仿佛被工坊里弥漫的邪异气息所刺激!
冷月的脸色在熔炉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她的眼神却燃烧着冰冷的怒火,残鸢剑在袖中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苏墨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飞快地扫过工坊的每一个角落,搜寻着他追猎的目标,周身散发出更加凛冽的杀气。
就在这时,工坊深处,一扇半掩着的厚重石门吸引了我的注意。那石门开在靠山壁的位置,门缝里透出的光线不是工坊里熔炉的赤红或油灯的昏黄,而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幽蓝和惨绿的符光!一种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邪恶气息,正从那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直觉告诉我,那里面,才是真正的核心!
“那边!”我朝石门方向努了努嘴。冷月和苏墨立刻会意。
我们避开忙碌的工匠(或傀儡),如同三道融入阴影的幽灵,贴着巨大的熔炉和堆积如山的废弃零件,悄无声息地朝着那扇透着邪异符光的石门潜行过去。越靠近,空气中那股精纯的邪恶气息就越浓,右臂的金痕也跳动的越发激烈,带着一种近乎预警的灼痛!
终于,我们潜行到了石门外。那扇门并未关严,留着一道缝隙。我屏住呼吸,将眼睛凑近门缝,向内窥视——
门内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是一个不算太大的石室。石室中央,没有佛像,没有蒲团,只有几个巨大的、透明的琉璃器皿!器皿中盛满了散发着幽幽蓝绿色光芒的粘稠液体,液体里浸泡着…金色的蛊虫!
那些蛊虫比外面架子上的大了数倍,形态也截然不同!它们通体呈现出一种纯粹、耀眼的金色!如同用最纯的黄金熔铸而成!身体细长,环节分明,头部生着一对极其微小的、如同红宝石般的复眼。它们在符光滋养的特殊液体中缓缓地、极其规律地蠕动着,每一次蠕动,都带动液体表面泛起奇异的涟漪,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生命力和…贪婪的气息!
金蚕蛊! 而且是处于关键养成阶段的金蚕蛊!欧冶谷黑石渡矿洞里,欧冶风拼死也想完成的东西!无梦楼掌控音律控蛊邪术的核心!
就在我们被这邪异景象震撼得心神剧震,几乎忘了呼吸的瞬间——
一个低沉、威严、带着金属般冰冷质感、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石室(以及门外偷窥的我们)耳边轰然炸响:
“何人擅闯禁地?!”
“哐当!”
沉重的石门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猛地从里面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没有任何标识的玄色长袍,身形魁梧挺拔。脸上,戴着一张遮住大半张脸的玄铁面具!面具冰冷狰狞,只露出线条刚硬的下颌和一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眼眸!那眼神扫过门口的我们,带着睥睨众生的冷漠和审视一切的锐利!
最刺眼的,是他腰间悬挂之物——一柄通体乌黑、非金非玉、造型古拙奇异的骨笛!笛身散发着森然的寒气,正是那操控蛊虫、制造无数血案的邪物——承影笛!
贰先生! 幕后操控一切的“贰”!终于现身了!
门外的守卫(之前放我们进来的那两人)此刻也闻声赶到,看清门口之人,立刻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声音带着无比的敬畏和惶恐,齐声高呼:
“属下参见二楼主!”
二楼主?!
这三个字,如同三把烧红的钢锥,狠狠凿进了我的太阳穴!眼前瞬间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那守卫敬畏的呼喊声在疯狂回荡!
二楼主!
无梦楼的二楼主!
代号“贰”的幕后黑手!
操控骨笛、制造连环血案、收割“本源”的元凶!
竟然是无梦楼位高权重的二楼主!
巨大的身份落差带来的冲击,让我瞬间失神!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