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毒烟渐渐被涌入的新鲜空气和捕快们挥动的衣袖驱散,露出溶洞内修罗场的全貌。血腥味、焦糊味、铁锈味、蛊虫特有的腥臭,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沉甸甸的气息,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金蚕蛊人庞大的身躯倒毙在不远处,身上布满了冷月留下的剑痕和被玄铁墨刃砸出的凹陷,焦黑的蛊虫尸体从裂口处渗出,散发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焦臭。数名捕快和更多的苏七手下、蛊人护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些被解救下来、此刻瘫倒在地、枯槁如鬼的工匠们,他们眼神空洞,身上残留着锁链的勒痕和蛊虫钻出的恐怖伤口,虚弱得只剩一口气。
“一队,立刻救治伤员!优先处理重伤者,小心蛊虫残留!二队,封锁所有矿道出口!三队,仔细搜查现场,所有器物、图纸、可疑物品,一律封存记录!” 冷月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带着六扇门总捕头特有的条理和威严,迅速将沉浸在悲愤与混乱中的人群拉回现实。
捕快们齐声应诺,迅速行动起来。有人拿出金疮药和绷带开始救治同伴和幸存工匠;有人持刀警戒在幽深的矿道口;更多的人则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现场。
沈砚将玄铁墨刃挂回腰间,那冰凉的沉重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定。他走到一名正在给一个老工匠包扎手臂伤口的捕快身边,蹲了下来。老工匠的手臂瘦骨嶙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渗着黑血。
“我来吧,”沈砚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样简陋但实用的金疮药和干净布条。他的手法不算精细,甚至有些粗暴,但按压止血、撒药粉、包扎的动作却异常熟练。“忍着点,老哥。”他低声对眼神空洞的老工匠说。老工匠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干裂的嘴唇嗫嚅着,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船…黑…黑石…老爷…面具…” 声音微弱,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沈砚包扎的手微微一顿,与不远处正在指挥搜查的冷月交换了一个眼神。黑石渡!面具! 这与他在流芳舫探听到的信息完全吻合!
就在这时,哑巴铁匠苏墨那里,异变突生!
他似乎终于从巨大的悲恸中爆发出来,猛地从跪地状态站起,发出一声压抑到扭曲的低吼!他不再看那幽深的矿道,而是如同疯魔般扑向溶洞深处那个巨大的、黝黑的怪异铁砧——“震音铁砧”!
“吼——!!!”
他抡起那柄沉重的锻造锤,不再是对人,而是对着那冰冷的铁砧,用尽全身的力气,如同发泄着滔天的怒火和无尽的悲痛,狠狠砸了下去!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瞬间炸响!比之前任何一次战斗的撞击声都要洪亮、都要纯粹!巨大的铁砧纹丝不动,但锤击点却爆发出一圈肉眼可见的、带着细微扭曲的空气波纹!一股低沉到几乎要震碎内脏的嗡鸣声以铁砧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嗡——!!!
这声音仿佛直接作用于人的骨髓和大脑!沈砚只觉得胸口一闷,耳膜刺痛。旁边的捕快和工匠更是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几个虚弱的工匠直接蜷缩起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更诡异的是,那些原本瘫软的幸存工匠中,有几人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他们皮肤下仿佛有细小的东西在疯狂窜动,发出“嘶嘶”的微弱声响,眼神瞬间变得赤红而混乱,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仿佛那铁砧发出的低频嗡鸣,再次刺激了他们体内残留的、尚未完全死去的蛊虫子体!
“按住他们!快!”冷月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捕快们立刻扑上去,死死按住那几个突然发狂的工匠。沈砚也一步跨前,玄铁墨刃并未出鞘,但沉重的剑身带着鞘,精准地点在其中一个工匠剧烈起伏、似有异物窜动的胸口!
嗡…!
玄铁墨刃的剑身,再次传来那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低频率震动,同时剑柄透出一丝熟悉的温热感!那工匠皮肤下疯狂窜动的痕迹猛地一滞,赤红的双眼闪过一丝迷茫和痛苦,挣扎的力道瞬间减弱了大半。
“有效!用剑身压制!”沈砚立刻吼道。几名反应快的捕快立刻抽出自己的佩刀,学着沈砚的样子,用刀身紧紧压住发狂工匠的身体要害处。虽然无法根除蛊虫,但总算暂时压制住了这突如其来的骚乱。
苏墨似乎也被自己这一锤引发的后果惊住了,他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茫然,看着那几个痛苦挣扎的工匠,又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污的铁锤。最终,那滔天的怒火仿佛被这错愕浇灭了一些,他手中的铁锤再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靠着那冰冷的震音铁砧,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了染血的臂弯里,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
冷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刚才的惊悸。她不再看悲痛欲绝的苏墨,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眼前这个引发异动的“震音铁砧”上。她蹲下身,仔细检查着这个结构奇特的装置。
黝黑的砧体冰冷坚硬,砧面上复杂的沟槽和孔洞显然不适用于锻打。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最终停留在砧面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凹槽上。那凹槽的形状…她立刻从证物袋中取出几块刚刚收集到的黑色玉笛碎片。
拿起一块较大的、带有弧度的碎片,冷月小心翼翼地将其边缘对准那个凹槽。
严丝合缝!
这黑玉笛的一部分,正是镶嵌在这个凹槽里的!当笛声吹响,通过这特殊铁砧的传导和放大,再经由连接砧体的粗大铜管传递到高处那个巨大的铜钟(扩音\/共鸣腔),最终形成了能精准刺激、控制蛊虫活动的特定频率音波!这就是“音”与“砧”的结合!是折磨工匠、激发蛊虫的邪恶核心!
冷月站起身,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其他笛子碎片,又看向沈砚腰间那柄玄铁墨刃,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沈砚手中那块冰凉的“贰”字腰牌上。
“‘音’控蛊虫,‘砧’扩魔音,‘贰’为号令…” 冷月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清晰而冰冷,将欧冶风临终的线索碎片彻底拼合,“苏七不过是操线傀儡,幕后主使…便是这位‘贰先生’!”
沈砚摩挲着腰牌上那个冰冷的“贰”字,感受着其材质的特殊和镌刻的力道。“这腰牌,还有这铁砧、笛子碎片,够证据了吧?”
“物证确凿,指向清晰。”冷月点头,眼神锐利,“但仅凭此物,还远远不够。‘贰先生’是谁?为何要窃取机关术,制造这等兵器?目标为何?这些才是关键。”
这时,负责搜查的捕快拿着一件东西快步走来:“总捕头!在…在那边那位铁匠师傅(指苏墨)身上发现的,从他怀里掉出来的。”捕快递过来的是一块沾着血迹和煤灰的粗布包裹。
冷月接过,小心打开。里面并非什么贵重物品,而是几枚扭曲变形、颜色幽蓝的金属碎片——赫然与当初她在欧冶谷门口出示的、带有苏家机关术痕迹的“透骨追魂梭”一模一样!只是这些碎片边缘锋利,似乎被暴力破坏过,还有一些细微的划痕,像是被反复摩挲研究留下的痕迹。
沈砚瞳孔微缩。这就是哑巴铁匠潜入此地的原因?他在收集、研究这些流出的苏家暗器?他到底是谁?
冷月看着这些碎片,又抬眼看向靠在铁砧旁无声悲泣的苏墨,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和凝重。她将碎片重新包好,放入证物袋:“此人身份,也需详查。”
现场清理和证据收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除了震音铁砧、黑玉笛碎片、“贰”字腰牌、苏家暗器碎片,捕快们还发现了更多令人心惊的东西:角落里堆积的半成品复合兵器部件,结构精巧而歹毒;几张被匆忙撕毁但部分残留的设计图纸,上面精密的齿轮联动和机括结构,明显带有苏家机关术的风格;还有记录着实验数据、工匠状态和赤火砂消耗量的残破笔记……
每一个发现,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经进行着怎样邪恶的计划,以及工匠们遭受的非人折磨。
冷月走到沈砚面前,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玄铁墨刃上,停留数息。这把剑,是贼赃。按律该缴。
但她看着沈砚疲惫却锐利的眼神,看着他虎口崩裂、鲜血淋漓的双手,想到矿洞中他挡在前方的身影……
规矩……有时是死的。
“剑不错。”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别弄丢了。”
沈砚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他懂了。“谢冷捕头赏!”
冷月没再看他,转身走向洞口方向,开始安排撤离事宜。夕阳的余晖透过矿洞入口,为她玄色的身影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沈砚看着她的背影,又摸了摸怀中那依旧散发着微弱灼热感的空药包。
“音…砧…贰…” 他低声重复着欧冶风的遗言。
溶洞内,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伤者微弱的呻吟,以及铁砧旁,那无声的、仿佛要流干血液和泪水的悲恸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