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像冰冷的刀子,刮过荒芜的山脊,吹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老伙计被我留在了山下隐蔽的林子里,用枯枝盖好。这老马通人性,不安地蹭了蹭我的胳膊,打了个响鼻,像是在叮嘱。我用力揉了揉它瘦骨嶙峋的脖颈:“老伙计,乖,待着别动。等爷回来。”它那双温顺的眼睛在夜色里映着微光,透着担忧。
抬头望去,栖霞山在浓重的夜幕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半山腰处,一片残破的黑影匍匐着,几段断壁颓垣在惨淡的月光下勾勒出凄凉的轮廓——寒光寺。
“走。”冷月的声音在风中传来,冷冽干脆。她当先一步,身形融入夜色,像一道没有重量的绯红影子,朝着山寺的方向无声潜行。苏墨紧随其后,靛蓝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沉默得像块石头,只有那双眼睛在暗处闪烁着鹰隼般的锐利光芒,死死盯着山寺的方向,里面翻涌着压抑的、近乎实质的火焰。我知道,那是针对墨痕(苏七)的。
我握紧了腰间的墨刃,冰凉的刀柄让我定了定神,也跟了上去。右臂内侧的金痕,从踏上荒山开始,就传来一种微弱的、持续的酸胀感,像是有东西在里面缓慢苏醒,呼应着山上那座死寂古寺散发出的不祥气息。
山路崎岖,碎石遍布。越靠近寒光寺,那股死寂荒凉的感觉就越重。倒塌的山门只剩下半截石柱,歪斜地指向夜空。断壁残垣间荒草丛生,半人高的蒿草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朽木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陈旧香灰味,混杂在冰冷的山风里,更添几分诡异。
冷月打了个手势,示意停下。我们伏在一堵半塌的院墙后面,借着月光和蒿草的掩护,仔细观察。
寺内并非完全死寂。
几间勉强算完整的大殿里,透出极其微弱的、昏黄的油灯光晕。隐约能听到几声木鱼的敲击声,单调、缓慢,带着一种有气无力的敷衍。偶尔能看到一两个穿着灰色僧袍的身影,提着灯笼,在残破的廊道间慢悠悠地走过。灯火昏暗,看不清面容,但那走路的姿态…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不对劲。”我压低声音,凑到冷月耳边,“这庙…太‘静’了。静的…像口棺材。那几个和尚,走路姿势…不像出家人。”
冷月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那些僧人的步伐。她看得比我更仔细。我也凝神看去——那几个僧人提着灯笼走路,脚步看似缓慢随意,但落脚极稳,肩膀几乎不动,行进间身体重心始终保持在一条线上…这绝不是普通僧人诵经礼佛养成的习惯!更像是…常年习武之人刻意收敛气息、保持警惕的步态! 而且,他们腰间僧袍下,似乎隐隐有硬物凸起的轮廓!
“假和尚。”苏墨冰冷的声音如同耳语般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杀意。他的目光,早已越过那些巡逻的假僧人,投向了寺庙更深、更黑暗的后方。
我们避开前殿那几处微弱的灯火和巡逻的假僧,如同三道融入夜色的幽影,沿着倒塌的围墙和荒草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寺庙深处潜行。越往里走,那股陈旧的香灰味就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清晰的、混杂着硫磺、铁锈和奇异草药的复杂气味!这味道…和崔振山温泉案现场残留的气息,隐隐相似!
空气中,还多了一种极其细微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像是无数只蜜蜂在远处振翅,又像是某种沉重的机械在低负荷运转!这声音,绝非古刹应有的宁静!
终于,我们潜行到了寺庙的后院区域。
眼前景象,与寺前的破败荒凉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反差!
一道足有两人多高的、由巨大青石垒砌而成的高墙,将整个后院区域严密地封锁起来!墙头布满了尖锐的铁蒺藜,在月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寒光!高墙只有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紧紧关闭着。门口,赫然站着两名守卫!
他们没穿僧袍,而是穿着紧身的黑色劲装,腰间挎着长刀,身形精悍,眼神锐利如鹰,在黑暗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那站姿,那眼神,浑身散发出的那股子彪悍凌厉的气息,绝对是老江湖!绝非普通护院!
“戒备森严…”冷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凝重。
那细微的机械嗡鸣声和混杂着硫磺、铁锈、药味的气息,正是从这高墙深锁的后院里源源不断地透出来!与寺庙前院那寥落香火、敷衍木鱼营造出的死寂氛围,格格不入!
“看那里。”苏墨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片摩擦,他抬手指向高墙靠近角落的一处阴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借着惨淡的月光,我眯眼仔细看去——在那粗糙的青石墙面上,靠近地面的位置,似乎刻着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标记!
那标记线条简洁却诡异,像是一只扭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又像是一个抽象的、指向深渊的漩涡!刻痕很新,带着一种冰冷的、非自然的流畅感!
无梦楼!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般在我脑海中炸响!盘龙坞血案现场残留的暗记,欧冶谷矿洞墨痕腰牌上的纹饰…就是这个!一模一样!
铁证如山!
“妈的…果然在这里!”我咬紧牙关,声音带着被证实后的冰冷愤怒和一丝找到老巢的兴奋。这寒光寺,根本不是什么被遗忘的荒山古刹!它是披着佛寺外皮的魔窟!是无梦楼在姑苏城精心伪装的一个重要分舵!而后院这高墙深锁、戒备森严的地方,就是他们进行机关制造、蛊毒研究,甚至…进行那邪恶“本源收割”实验的核心禁地!
周通、柳三、崔振山的血案源头!骨笛斗笠客的落脚点!墨痕(苏七)的踪迹!甚至…那代号“贰”的幕后黑手!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眼前这堵冰冷的高墙之后!
右臂的金痕传来一阵清晰的悸动,仿佛也在呼应着墙后那未知的邪恶。
冷月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扇紧闭的铁皮大门和两名精悍守卫身上,残鸢剑在袖中发出轻微的嗡鸣。苏墨则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全身肌肉紧绷,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高墙,仿佛要穿透石壁,锁定他追猎的目标。
“怎么进去?”我压低声音,目光扫过高墙和守卫。硬闯?动静太大。翻墙?铁蒺藜和守卫不是摆设。
冷月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我腰间:“腰牌。”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在欧冶谷矿洞,墨痕(苏七)重伤逃脱时,掉落了那块刻着“贰”字的玄铁腰牌!后来被我收了起来!那玩意儿,是无梦楼的身份凭证!
“嘿,有门儿!”我咧嘴一笑,带着点痞气和狠劲儿,从怀里摸出那块沉甸甸、带着森冷寒气的“贰”字腰牌。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高墙深锁,魔窟就在眼前。守卫森严,杀机暗藏。但通往真相和复仇的门,似乎被这块冰冷的腰牌,撬开了一道缝隙。
夜风吹过荒草,呜咽声更响了。寒光寺后院的机械嗡鸣和诡异药味,如同恶魔的低语,诱惑着,也警告着闯入者。
龙潭虎穴,就在眼前。进,还是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