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马蹄踏在欧冶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回响。冷月一行人押解着幸存工匠的囚车(实为遮掩的普通马车)、装载着关键物证的车辆,以及沈砚骑着那匹瘦黑的“老伙计”,缓缓驶入这片依旧被熔炉烟火笼罩的山谷。
然而,与离开时的喧嚣和表面的秩序不同,此刻的欧冶谷笼罩在一层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云之下。消息显然已经传开。沿途的工坊依旧火光熊熊,锤打声却稀疏了许多,许多工匠学徒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站在路边,眼神复杂地望着这支沉默归来的队伍。他们的目光扫过囚车里那些枯槁如鬼、眼神呆滞的熟悉面孔——冯铁手、赵开山……那些曾经技艺精湛、受人尊敬的大师傅!震惊、悲愤、茫然、恐惧……种种情绪在他们沾满煤灰的脸上交织。
天工阁前的空地上,谷中能管事的长老、资深工匠以及被解救工匠的家属们早已聚集。当看到囚车里亲人那非人的惨状时,压抑的哭泣和悲呼声再也无法抑制,瞬间撕裂了山谷的沉闷空气。女眷们扑向囚车,隔着栅栏抚摸亲人枯瘦的手脸,泣不成声。男人们则紧握拳头,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队伍中央那口临时拼凑的简陋薄棺——里面躺着他们敬若神明的谷主,欧冶风。
气氛凝重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冷月勒马停下,残鸢剑悬在腰间,玄色劲装在谷内的烟火气中依旧挺拔冷冽。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悲痛的人群,声音清朗,穿透了哭泣和低语:
欧冶谷主欧冶风,为探查谷内工匠失踪、赤火砂巨额亏空之真相,身陷魔窟,力战殉道!她的话语简洁有力,直接点明欧冶风的死因和立场。祸首苏七(墨痕),勾结外敌,囚禁工匠于后山废弃矿洞,以邪蛊操控,强迫打造歹毒兵器,证据确凿!谷主为救同门,揭露阴谋,不幸遭其暗算,壮烈牺牲!
人群一片哗然!虽然早有猜测,但是叛徒、谷主死于其手的消息,依旧如同惊雷炸响!悲愤的怒吼和咒骂声瞬间爆发!
冷月抬手,压下喧哗,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苏七已被重创,遁入深山,六扇门必全力缉拿!然,此案远未结束!她目光如电,扫过群情激愤的人群,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她示意捕快将关键物证一一展示:
那几枚扭曲的、带有苏家机关术痕迹的透骨追魂梭残片。
从矿洞带回的半成品复合兵器部件,结构精巧而歹毒。
残留的、带有苏家风格的设计图纸。
最重要的,是那块幽暗沉重、刻着冰冷字的玄铁腰牌!
贰字腰牌,乃苏七身上掉落!欧冶谷主临终嘶吼:音…砧…贰…是…贰…,与此物完全印证! 冷月的声音斩钉截铁,贰字,非名非姓,乃幕后主使之代号!此人位高权重,心思缜密,通过苏七操控一切!苏七,不过是一枚被操控的棋子,一条听命行事的走狗!
无梦楼?! 人群中有人惊骇地低呼出声,但声音很快被更多的议论和恐惧淹没。无梦楼的名头,足以让这些普通工匠感到绝望。
沈砚骑在马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恐惧和无助。他注意到人群中那个沉默的身影——哑巴铁匠苏墨。他换了一身干净些的粗布衣服,脸上的煤灰洗去了大半,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颚和紧抿的嘴唇,但那双眼睛依旧布满血丝,深藏着无尽的悲痛和疲惫。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激动地呼喊或哭泣,只是死死地盯着欧冶风的棺椁,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
就在这时,苏墨动了。他排开人群,一步步走到冷月马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这个在矿洞中如同疯魔般复仇、悍不畏死的铁汉,此刻低下了头颅。
他无法说话,只能抬起头,用那双赤红而恳求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冷月。他艰难地抬起手,先是指了指地上展示的苏家暗器残片和复合兵器图纸,然后用力地摆了摆手(表示否定\/不要),最后指向整个欧冶谷,手指微微颤抖。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要公开苏家机关术被窃用、被滥用于制造这些邪恶兵器的事实!为了欧冶谷的百年清誉!
周围的议论声小了下去,所有人都看着苏墨和冷月。李长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欧冶谷以正统锻造立足,若被世人知道谷内技艺被用来制造如此歹毒的暗器和复合兵器,甚至牵扯到苏家失传禁术,那对谷中声誉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冷月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地的苏墨。她的眼神锐利如冰,审视着这个身份成谜、力量惊人、对欧冶风之死反应激烈的铁匠。他收集苏家暗器残片,显然在暗中调查;他此刻的恳求,又完全站在维护欧冶谷的立场。
无数疑问在冷月心中盘旋。但眼下,稳定谷内局面、避免更大恐慌是第一要务。公开苏家关联,确实可能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
沉默在压抑的空气中蔓延。最终,冷月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此案核心,在于幕后黑手贰先生及其爪牙苏七的滔天罪行!欧冶谷为受害之地,工匠为被迫之人。六扇门追查,必以元凶为首要!
她没有明确答应,但这番话无疑是默认了苏墨的请求——将矛头集中在贰先生和苏七身上,暂时隐去苏家机关术在欧冶谷被利用的细节。
苏墨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一些,他深深低下头,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地面,肩膀无声地起伏了一下。
沈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摩挲着腰间玄铁墨刃冰凉的剑柄,目光在跪地的苏墨、沉默的冷月以及那口承载着欧冶风遗骸的薄棺之间流转。这个哑巴铁匠身上的谜团,如同这山谷中弥漫的煤烟,越来越浓。
老家伙,沈砚心中默念,指尖感受着墨刃剑柄那历经沙场的粗糙皮革,你借我这把剑,砍的第一个对头算是砍着了。但这潭浑水下的东西,可比一个苏七要深得多啊……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块被冷月贴身收好的字腰牌。无梦楼的阴影,已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