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运河的一条僻静支流笼罩在湿冷的雾气中。两岸芦苇丛生,在黑夜里如同幢幢鬼影。水流在这里变得平缓迂回,是一处天然避人耳目的所在。
一艘吃水颇深的漕船,熄了灯火,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一处被茂密藤蔓半掩着的废弃码头。船身与腐朽的木桩轻微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旋即被风吹芦苇的沙沙响动掩盖。
船刚停稳,几个黑影便从岸上密林中钻出,动作迅捷如狸猫,无声地搭上跳板。
无尘立在船头,一袭青衫在夜风中微微拂动,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眼神却比这夜色更冷。他并未穿着官服,此刻的他,更像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幽灵。
“验货。”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薄雾。
一个看似头目的黑衣人躬身领命,带着两人迅速钻进船舱。舱内堆满了常见的粮包与布匹,但搬开表层的掩饰,露出的却是一个个钉得严丝合缝的松木箱子。撬开其中一个,暗红色的、砂砾般的物质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刺鼻的硫磺硝石气味。
赤火砂。
那头目用手指捻起一小撮,凑近鼻尖嗅了嗅,又对着带来的小风灯仔细看了看成色,随即转身出舱,对无尘低声道:“先生,成色上等,数量无误。”
无尘微微颔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即刻分装,走‘鱼肠道’,天亮前必须送进‘炉灶’。”他口中的“鱼肠道”,指的是通往欧冶谷后山矿洞的那条隐秘水道;“炉灶”,自然便是那处正在日夜赶工的魔窟。
岸上的黑影们立刻行动起来,如同训练有素的工蚁,开始将沉重的木箱转运到几艘更小、更灵活的乌篷船上。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和货物摩擦船板的闷响。
无尘走到码头边缘,看着那暗红色的砂砾在搬运过程中偶尔洒落,在潮湿的泥地上留下点点刺目的痕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手脚干净点。”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所有忙碌的黑影动作一僵,愈发小心谨慎。
这时,一个负责联络的心腹凑近,用极低的声音禀报:“先生,谷里传来消息,‘老师傅们’近来情绪不稳,尤其是冯铁手,抵触情绪甚大,几次险些毁坏胚件。墨痕先生的意思……是否需要再‘紧一紧’箍?”
无尘的目光从运河漆黑的水面收回,落在说话者脸上,那眼神让后者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告诉他,非常时期,以‘稳’为主。‘火候’要足,但也不能把‘锅’烧炸了。”他顿了顿,语气转冷,“若真有那冥顽不灵的……欧冶风就是前车之鉴。让墨痕自行斟酌,不必事事请示。”
“是!”心腹凛然应命。
“还有,”无尘补充道,“最近六扇门的鼻子很灵,云州的事让他们警觉了。通知下去,所有环节再检查一遍,任何可能暴露的尾巴,立刻斩断。尤其是……黑石渡那边。”
“明白,属下已加派了双倍暗哨,进出路线也增加了三道盘查。”
无尘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融入夜色的石像,看着最后一箱赤火砂被搬上乌篷船。小小的船队如同水鬼的队列,悄无声息地没入芦苇荡深处,驶向那片隐藏着罪恶与血腥的山峦。
运河的水面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有那淡淡的硫磺味,还在空气中顽固地残留,仿佛无声地昭示着,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一条致命的暗流,正源源不断地流向它既定的目的地。
风过芦苇,呜咽如泣。
(第二十九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