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英堂内的气氛依旧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无尘的挑拨像毒菌一样在人群中滋生着猜忌,但冷月之前那雷霆一剑的余威尚在,加上孟开山调来的心腹护卫牢牢控制住了各个出口,总算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秩序,没再爆发大规模的混乱。只是那一双双眼睛里的惊惧、怀疑和蠢蠢欲动,比明刀明枪更让人心悸。
冷月无视了那些目光。她站在主位那片狼藉之外,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规,再次扫过雷万霆的尸身、倾倒的太师椅、摔碎的金杯,最后定格在头顶那盏最大的琉璃宫灯上。暮色已深,堂内灯火通明,那宫灯流光溢彩,却仿佛隐藏着吞噬生命的恶魔。
“沈砚。”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我正缩在角落里,看似惊魂未定,实则脑子转得飞快,闻言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凑过去:“冷……冷捕头,有何吩咐?”
“你,”她指了指那把空着的、沾染了死亡气息的太师椅,“坐上去。”
我眼皮一跳:“啊?坐……坐那儿?冷捕头,这……这刚死过人,多晦气啊!”我脸上堆起为难和恐惧,心里却明白她的意图。
“少废话。”冷月眼神不容置疑,“模仿雷盟主落座时的姿势,尤其是他习惯放左手的扶手位置。”
我知道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磨磨蹭蹭地走到主位前。那金褐色毒液的腥臭气味还没散尽,熏得我胃里一阵翻腾。我小心翼翼地避开污渍,学着想象中雷万霆的样子,缓缓坐下,将左手自然地搭在左侧扶手上那个有磨损痕迹的位置。
就在我手掌接触扶手的瞬间,冷月的眼神锐利如鹰隼。
“现在,”她命令道,“想象你正在致辞,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她随手从旁边桌上取过一个空酒杯递给我。
我依言做出举杯的动作。
“停。”冷月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关键的凝肃,“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
她后退几步,目光在我(模拟的雷万霆)、宫灯、以及乐师班子之前的方向来回移动。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怪异的一幕。
“毒发之时,”冷月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我和孟开山解释,“丝竹奏响,舞乐正酣。但在雷盟主举杯前的一刹那,我清楚地听到,有一声玉箫的长音,音调略高,穿透力极强,与其他乐器略有不同。”
孟开山努力回想,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一声,当时只觉得有些突兀,并未多想。”
“那不是突兀,”冷月斩钉截铁,“那是信号。”她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宫灯,“沈砚,你看你举杯时,你的头顶正上方,恰好是那盏主宫灯的核心位置。”
我仰头望去,琉璃灯罩折射着炫目光芒,看不清内部细节。
“结合雷盟主指甲缝里的细线纤维,扶手上的磨损,以及那声异常的音律……”冷月缓缓道,“我推测,凶手设置了一个极其精巧的‘声光触发’机关。那根极细的、近乎透明的线,一端或许连接着宫灯内隐藏的毒药囊或毒针装置,另一端……可能就固定在扶手下方某个隐秘处。当雷盟主落座、手放扶手时,可能无意中启动了一个微小的压力机关,或者那根线本身就处于某种待发状态。”
她走到我身边,指尖虚点扶手磨损处:“而当那声特定的长音响起时,其独特的频率引起了宫灯内部某个精巧簧片或共鸣腔的共振……这种震动,足以让原本被巧妙固定的毒囊脱落,或者让连接毒针的机括释放!”
她示意我保持举杯姿势:“毒物落下或射出,时间、角度都经过精密计算,恰好在你(雷盟主)仰头欲饮的那一刻,落入杯中,或是……直接被吸入鼻口!” 她看向地上那摊金液,“这也能解释为何毒性发作如此迅猛酷烈,且症状与少盟主雷英如出一辙。因为下毒的方式和毒药本身,很可能就是同一套!”
这个推论让孟开山倒吸一口凉气:“声波触发……这……这需要何等精密的机关和对乐理的了解!”
“所以凶手绝非寻常之辈。”冷月目光冰冷,“而且,他必须对山庄环境、宴会流程、盟主习惯,甚至乐师班子演奏的曲目都了如指掌!”
关键证据:宫灯内的玄机
“光推测无用,需有实证。”冷月对孟开山道,“孟前辈,烦请派人,小心将那盏宫灯取下查验。要快,且务必谨慎,以防有自毁装置。”
孟开山立刻吩咐几个身手敏捷、心思缜密的护卫上去操作。在众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宫灯被小心翼翼地卸下,平放在铺了厚布的地面上。
冷月亲自上前查验。琉璃灯罩被小心打开,内部结构复杂,除了灯烛,还有层层叠叠的装饰性镂空金属片和悬挂的水晶坠子。她屏住呼吸,用细长的银针和特制的小镊子,一点一点地拨开那些装饰。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在灯架内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紧贴着支撑主杆的地方,她发现了一个仅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扁平金属囊!那金属囊色泽暗沉,与灯架颜色几乎融为一体,而且它并非焊接或捆绑,而是用一种半透明的、散发着清冽松香气味的特殊胶质粘附在上面!
金属囊的一端已经破裂,里面空空如也,但残留着少许深褐色的粉末,气味刺鼻。
“找到了!”冷月用小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空金属囊连同其下的胶质一起取下,放在准备好的白绢上。那松香气味,与书房窗棂、太师椅扶手处的残留,一模一样!
“这胶……是特制的,既能牢固粘附,又能在特定频率的声波震动下失去粘性!”我凑近一看,脱口而出。这种江湖下九流坑蒙拐骗时用的小把戏,我可见过不少变种。
冷月点头,又指向金属囊内部:“这残留的粉末,颜色气味都与‘失魂引’原料燃烧后的灰烬相似,但更为精纯霸道。看来,这就是那‘七窍流金’之毒的载体。”
孟开山看着那小小的金属囊,脸色铁青,浑身都在颤抖:“好毒辣的手段!好精巧的机关!究竟是谁……是谁要如此处心积虑害我雷大哥!”
突破口:气味的来源
冷月将证据收好,目光再次变得深邃:“机关找到了,毒物来源也有了方向。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这种特殊的松香胶,是谁调配、谁有机会涂抹上去的?”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越过混乱的人群,似乎无意地落在了角落那个一直低着头、尽量减少存在感的佝偻身影——账房哑仆阿福的身上。
“孟前辈,”冷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决断,“看来,我们需要和这位阿福,好好‘谈一谈’了。”
声与光编织的死亡之谜,似乎终于被撕开了一道裂缝。而裂缝之后,显露出的是一个被仇恨扭曲的灵魂,以及,可能隐藏得更深的、操纵这一切的阴影。调查,终于逼近了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