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指挥所设在一个略微凹陷的土坎下,几块雨布搭成顶棚,算是唯一的遮蔽。电台滴滴答答的声音与远处沉闷的炮火声交织在一起。
营长赵劲松是个精悍的汉子,脸上带着风霜刻画的痕迹,眼神锐利。他亲自给王飞递过一个军用水壶,“慢慢喝,先润润嗓子。” 他又看了一眼钟庆生和柱子还在渗血的伤口,对身后的卫生员低喝道:“赶紧的,先给他俩处理一下!”
王飞感激地点点头,接过水壶小口抿着清凉的水,干得冒烟的喉咙得到滋润,仿佛每一道裂缝都在呻 吟。他没有浪费时间,立刻指着铺在弹药箱上的简易地图,开始汇报:
“赵营长,樟木镇内部情况很糟。鬼子在镇公所建立了临时指挥部,至少有一个中队以上的兵力,配备重机枪两挺,迫击炮数目不清楚,但我们之前遭遇过炮击。镇子东头的碾坊和西头的祠堂,都被他们改成了坚固的火力点。”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们营的任务是炸毁南面公路桥,阻敌增援。桥……我们已经炸了。但鬼子从侧翼迂回,我们连……” 王飞的声音顿了一下,喉结滚动,“损失很大,被打散了。我怀疑镇子里还有少量兄弟被围困,在零星抵抗,吸引了一部分鬼子注意力。”
赵劲松目光凝重,手指在地图上樟木镇的位置重重一点:“你们炸桥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主力能这么快打到这里,你们功不可没!鬼子现在桥头堡的抵抗很顽强,正面的强攻代价太大。” 他看向王飞,眼神灼灼,“王营长,你们是从里面杀出来的,对镇子周边的地形,尤其是小路、薄弱点,熟不熟悉?”
王飞立刻明白了赵劲松的意图。他强撑着疲惫的身体,凑近地图,手指沿着樟木镇外围划了一条弧线:“熟悉!镇子北面靠山,有一条采药人走的小路,可以绕过鬼子在镇北的主要警戒阵地,虽然陡峭,但能直插到镇公所后方!我们之前侦查过。”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代表镇公所的符号后面。“如果有一支精干的小队从这里渗透进去,直扑鬼子指挥部,同时正面部队加强佯攻,制造混乱,有机会打掉他们的指挥中枢!”
“好!” 赵劲松一拳捶在弹药箱上,震得地图一跳,“就这么干!王营长,你们还能不能坚持?我需要向导!”
王飞、钟庆生和柱子几乎同时挺直了腰板,尽管这个动作让王飞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能!” 王飞斩钉截铁,“我们带路!”
赵劲松看着他们三人伤痕累累却意志如钢的样子,重重拍了拍王飞的肩膀:“好兄弟!我让侦察排一排跟你们行动!你们负责带路和识别目标,战斗主要由他们负责!” 他顿了顿,语气沉肃,“你们的任务很关键,但前提是,尽量活着回来!”
很快,一支由师部侦察排精锐组成的突击小队集结完毕。排长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兵,叫雷豹,只冲王飞点了点头,眼神交汇间便已明白彼此的任务。
补充了少量弹药和急救品,吞下几口硬邦邦的干粮,王飞三人带着这支利刃,再次逆着人流,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山林,向着他们刚刚杀出的血路,反方向插去。
身上的伤口还在疼,疲惫如同附骨之蛆,但此刻的王飞,心中却燃烧着一团火。不再是绝望中的挣扎,而是复仇的烈焰和扭转战局的决心。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知道哪里可以避开敌人的视线,哪里可以快速通过。
他带着小队,沿着记忆中的采药小径疾行。山路崎岖湿滑,对于受伤的他们更是巨大的考验。钟庆生和柱子咬牙紧跟,侦察排的战士们则不时伸手搀扶一把。
途中,他们遭遇了一支约五六人的日军巡逻队。不等王飞指示,排长雷豹一个手势,几名侦察兵如同鬼魅般散开,匕首和枪托在寂静的林间发出了几声短促而致命的闷响,战斗在几十秒内结束,没有惊动远处的敌人。
王飞看着侦察兵们干净利落的动作,心中一定。这是真正的精锐!
越靠近樟木镇,空气中的硝烟味越发浓重,枪炮声也越发清晰。他们甚至能听到镇子里传来的日军吆喝声和零星的还击枪声——那很可能就是仍在抵抗的袍泽!
终于,他们潜行到了镇外最后一道山梁。趴在灌木丛后,可以清晰地看到下方的樟木镇。镇公所那栋两层小楼就在眼前,天线林立,门口还有哨兵和沙包工事。东面的碾坊和西面的祠堂果然喷吐着火舌,与正面进攻的援军激烈交火。
“就是那里!” 王飞压低声音,指向镇公所,“二楼左侧那个窗户,之前看到有军官频繁进出,很可能就是指挥部所在。”
雷豹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了片刻,点了点头。他迅速分配任务:“一班,负责清除门口哨兵和压制一楼。二班,跟我直扑二楼!王营长,你们留在这里提供火力掩护和指示目标!”
王飞却摇了摇头,抓起那支三八式步枪,眼神锐利:“不,我跟你们下去!里面的结构我更熟,而且,”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冰冷的杀意,“我得亲眼看着这帮畜生完蛋!”
雷豹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只是重重一点头。
突击,开始!
侦察排的战士们如同狩猎的豹群,借房屋和废墟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接近镇公所。王飞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踩在熟悉的土地上,每一步都带着刻骨的仇恨。
“噗!噗!” 两名在门口踱步的哨兵被装了消音器的手枪点名,一声未吭便软倒在地。
“上!” 雷豹低吼一声,率先冲入镇公所大门。里面顿时传来惊怒的日语呼喝和爆豆般的冲锋枪扫射声!
王飞紧随其后冲入,迎面就看到一个鬼子曹长刚从楼梯上探出身,举枪欲射。王飞想也没想,一个精准的点射,子弹正中对方眉心!这是他作为神射手的本能。
“二楼左边!” 王飞一边更换弹夹,一边对正在肃清一楼残敌的雷豹喊道。
雷豹带着二班战士旋风般冲上楼梯。王飞和钟庆生、柱子则依托一楼的门柱和桌椅,对着试图从侧面房间和后院冲进来的鬼子兵开火,死死守住楼梯口。
二楼传来了更加激烈的枪声、爆炸声(手榴弹)和怒吼声。
突然,王飞听到二楼传来一声特别暴怒的日语大吼,紧接着是雷豹一声闷哼和物体倒地的声音!
“不好!” 王飞心中一惊,对钟庆生喊了“守住!”,便毫不犹豫地端着刺刀冲上了二楼!
二楼的走廊已是一片狼藉,硝烟弥漫。几名侦察兵正在与最后几个负隅顽抗的鬼子军官和卫兵肉搏。而在一间敞开的房门口,雷豹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指挥刀,一名日军中佐狞笑着正要拔出刀再刺!
王飞目眦欲裂,暴喝一声:“狗日的!” 挺着刺刀就冲了过去!
那中佐反应极快,猛地抽出指挥刀,带出一蓬鲜血,反手就向王飞劈来!刀风凌厉!
王飞不闪不避,用尽全身力气一个突刺!三八式步枪加上刺刀的长度超过了指挥刀,在中佐的刀锋落下之前,冰冷的刺刀已经狠狠扎进了他的胸膛!
“呃……” 中佐脸上的狞笑凝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身体的刺刀。
王飞手腕一拧,猛地拔出刺刀,鲜血喷溅了他一身。中佐晃了晃,重重倒地,指挥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走廊里的最后一名鬼子兵也被侦察兵解决。
战斗结束了。
王飞踉跄一步,扶住门框才没倒下。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雷豹,侦察排的卫生员已经冲上去急救。他再看向屋内,电台被手榴弹炸毁,地图、文件散落一地,墙上还挂着一面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的旭日旗。
鬼子的指挥部,被端掉了!
就在这时,镇子东面和西面,那两个坚固的火力点,枪声明显稀疏、混乱了下来。显然,指挥系统被摧毁,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正面战场,援军嘹亮的冲锋号再次响彻云霄,喊杀声震天动地,如同潮水般向镇内涌来!
王飞拄着步枪,走到二楼的窗口,望向外面。
晨曦已然大盛,阳光穿透硝烟,照亮了残破的樟木镇,也照亮了那些如同潮水般涌入的、穿着灰蓝色军装的身影。
胜利,来了。
他缓缓抬起手,向着那些冲锋的袍泽,向着这片染血的土地,敬了一个庄严而沉重的军礼。
他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但他知道,对于这片土地而言,战争还远未结束。他,和无数像他一样的军人,还将继续战斗下去,直到将侵略者彻底驱逐。
他的眼神,疲惫,却依旧坚定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