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细雨再次悄无声息地笼罩了阴山。白日的石雨和零星厮杀留下的创伤,在黑暗中仿佛被放大了数倍。残破的墙垣像巨兽的骸骨,在微弱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除了必要的哨兵蜷缩在勉强遮风的角落,大多数士卒都挤在潮湿的山洞或残存营帐里,试图利用这难得、没有大规模袭扰的间隙恢复一点体力。鼾声、压抑的咳嗽声和梦魇中的呓语交织在一起。
中军洞内,油灯如豆。陈骤没有休息,他面前摊着那张已被反复摩挲、标记得密密麻麻的阴山地形图。韩迁和周槐陪在一旁,脸上是同样的疲惫与凝重。
“慕容坚的投石机阵地,位于其左翼大营后方约三里处,倚靠一座矮山,前有重兵环卫,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周槐指着地图上一个被红圈标记的区域,“老猫的人尝试靠近,折了两个好手,只确认了大概方位和守卫森严的程度。”
“金不换那边,增程弩箭的试验效果不佳,射程勉强够到,但弩箭太轻,砸上去连个印子都留不下。”韩迁补充道,语气带着无奈。
洞内陷入沉默,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破解僵局的关键似乎就在那投石机阵地上,却如同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
就在这时,洞口传来极轻微的响动。土根如同幽灵般闪身进来,低声道:“将军,瘦猴回来了,要见您。”
“快让他进来!”陈骤精神一振。瘦猴是老猫麾下影卫的骨干,尤其擅长潜伏与侦察,他此时回来,必有收获。
一个瘦小精悍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滑入洞内,正是瘦猴。他浑身湿透,沾满泥污,像刚从水塘里捞出来,但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亮得惊人。
“将军,各位大人。”瘦猴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压抑的兴奋,“属下摸到投石机阵地附近了。”
“哦?详细说!”陈骤身体微微前倾。
“那些投石机确实守得严实,明哨暗哨无数,还有骑兵巡逻队不停穿梭,正面和侧面根本没法靠近。”瘦猴语速很快,“但属下绕到它背后,也就是靠着的那座矮山……发现了一条雨水冲刷出来的干沟,很深,几乎被乱草和灌木完全盖住了。顺着那条沟,能爬到离阵地非常近的一处悬崖下面,那里视野极好,能把整个阵地看得一清二楚!”
这无疑是个重大发现!周槐立刻追问:“守卫情况呢?悬崖那边有哨位吗?”
“有!”瘦猴肯定道,“悬崖顶上有一个暗哨,两个人,位置很刁钻,正好卡在俯瞰阵地的要害处。不过……”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那条干沟的出口,就在那暗哨正下方不远的一丛茂密的荆棘后面,极其隐蔽。属下判断,那是他们视野的一个盲区,或者说是他们认为绝对安全、无需重点关注的地方。”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陈骤脑中成型。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瘦猴:“如果派一队精锐,沿你发现的路线潜入,有没有可能,拔掉那个暗哨,并且……对投石机阵地造成实质性破坏?”
瘦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回想了一下沿途的地形和敌军布置,才郑重地点点头:“有可能!但人数不能多,最多十人,必须是个顶个的好手,而且要快,要绝对安静!一旦被发现,绝无生还可能。”
“十人……”陈骤沉吟着,目光扫过韩迁和周槐。两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一次九死一生的冒险。
“将军,让末将去吧!”一个声音从洞口传来。众人望去,只见白玉堂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他依旧是一身青衫,在这血腥战场上显得格格不入,但眼神却锐利如剑。“属下训练的‘锐士’中,有几人精于攀爬、隐匿与刺杀,正适合此次行动。”
几乎同时,李莽也挤了进来,瓮声瓮气地道:“将军,这种摸哨砍人的活儿,俺老李在行!带俺一个!”
陈骤看着请战的两人,心中迅速权衡。白玉堂武功高强,训练有素,是带队的最佳人选;李莽悍勇无畏,擅用双斧,近身搏杀能力极强,是破袭的尖刀。
“好!”陈骤不再犹豫,决断道,“此次行动,白玉堂为主,李莽为辅,瘦猴为向导。人员由你二人从‘锐士’和破军营精锐中挑选,只要九人,加上你们,共十一人!务必精干!”
“得令!”白玉堂和李莽齐声应道,眼中都燃起战意。
“记住,”陈骤走到两人面前,声音低沉而肃杀,“你们的任务有三:第一,确认并无声息地拔掉悬崖暗哨;第二,尽可能观察记录投石机阵地的结构、薄弱点和守卫换防规律;第三,若有机会,使用火油等物,对其造成破坏!但一切以安全撤离为前提,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要!”
“明白!”
“一个时辰后出发!所需装备,找金不换领取!”
白玉堂和李莽不再多言,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融入洞外的黑暗中。
陈骤走到洞口,望着外面连绵的雨丝和远处慕容大营星星点点的灯火,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这步棋很险,但却是打破目前被动僵局的唯一希望。
几乎在同一时间,平皋城外仓库。
对峙仍在持续。廖文清亲自坐镇,带着数十名将军府护卫和文书(包括栓子、豆子等人),牢牢把守着仓库大门。对面,是帅府派来的二十多名军需官和护卫,为首的一名姓王的参军,正趾高气扬地挥舞着一纸公文。
“廖主簿!休要再拖延!此乃赵总管手令,核查北疆所有军需仓库,以防虚报冒领!尔等阻挠,便是抗命!”王参军声音尖利。
廖文清面色平静,语气却不容置疑:“王参军,此地乃阴山前线专用应急仓库,所存皆为救命的箭矢伤药!此刻前方血战正酣,帅府不行支援之举,反要在此核查?若因你等之故,导致前线物资不济,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帅府自有帅府的规矩!”
“规矩?”廖文清冷笑一声,“北疆数百万军民的身家性命,就是最大的规矩!没有陈将军将令,此仓,绝不开!”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栓子站在廖文清身后,手心全是汗,他看着对面那些官僚冷漠的嘴脸,再想到阴山前线尸山血海的惨状,只觉得一股郁愤之气堵在胸口,沉郁的眼神中,第一次燃起了明显的怒火。
豆子则悄悄拉过一个机灵的小六,低声吩咐了几句。小六点点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仓库区的阴影里,他要去联络平皋城内那些心向鹰扬军的商户和百姓,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