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南麓,一片背风的河谷地带,矗立着连绵的帐篷,与浑邪部传统的样式略有不同,更多了些西域的繁复装饰。这里便是慕容部的冬季王庭所在。虽已入春,此地寒风依旧凛冽,卷着细雪,吹动着营地边缘那些衣衫褴褛、面带饥色的浑邪残部帐篷。
中央最大的金顶王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帐外的严寒。慕容部首领慕容坚,年约四旬,面容清瘦,蓄着短须,眼神沉稳中透着精明。他并未穿着厚重的皮裘,只着一件暗纹锦袍,坐在铺着白虎皮的矮榻上,慢条斯理地用小刀割着银盘中的烤羊肉。
他的下首,坐着伤势未愈、脸色苍白的浑邪大王子,以及几位慕容部的核心将领和长老。
“大王子,请。”慕容坚将一块割好的肉递过去,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
浑邪大王子接过,却食不知味。他放下小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屈辱:“慕容首领,鹰扬军陈骤凶悍,趁我部不备,偷袭得手,焚我粮草,此仇不共戴天!如今我部勇士愿效犬马之劳,只求首领能施以援手,助我重整旗鼓,夺回阴山草场!届时,我浑邪部愿尊慕容部为盟主,岁岁朝贡!”
慕容坚细细咀嚼着羊肉,并未立刻回答。帐内只余炭火的噼啪声和众人细微的呼吸声。一位慕容部长老轻咳一声,开口道:“大王子,非是我部不愿相助。只是那鹰扬军新胜,气势正盛,陈骤用兵诡谲,更兼北疆有王潜坐镇,实力不容小觑。我部若贸然卷入,恐引火烧身啊。”
另一位将领也附和道:“是啊,首领。汉人有句话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何不坐观其变?待他们两败俱伤,再行定夺不迟。”
浑邪大王子脸色更加难看,拳头在桌下暗暗攥紧。他知道,这些不过是托词。慕容坚野心勃勃,绝不甘心只雄踞西域一隅,他是在待价而沽,想要更多的筹码。
这时,慕容坚终于放下小刀,用丝帕擦了擦手,缓缓开口:“大王子一片诚心,本首领深感敬佩。鹰扬军确是我草原各部心腹大患,陈骤此子,不容小觑。”他话锋一转,“只是,出兵之事,关乎部族存亡,不可不慎。大王子可知,那陈骤如今已被炎国皇帝封为靖北侯,北疆副都护,权势更胜从前。我部若此时与之正面为敌,名不正,言不顺,恐招致炎国大军报复。”
他站起身,走到帐壁悬挂的羊皮地图前,指向阴山以南:“况且,据我所知,炎国朝堂对陈骤也并非全然信任,功高震主,自古皆然。我们或许……可以换个法子。”
浑邪大王子精神一振:“首领有何高见?”
慕容坚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动,掠过阴山,指向更南边的一些区域:“鹰扬军锋芒太露,炎国朝廷岂能安心?若能设法让炎国皇帝自己动手,削弱甚至除掉陈骤,岂不比我们亲自下场,要省力得多?”
帐内众人闻言,皆露出思索之色。
浑邪大王子迟疑道:“首领的意思是……离间?”
慕容坚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光是离间,恐怕火候不够。需要再加一把柴,浇一瓢油。比如……让鹰扬军再立新功,立一个让炎国皇帝寝食难安的大功?或者,让北疆出现一些‘意外’,而这一切,看起来都与陈骤脱不开干系……”
他声音渐低,后续的话语淹没在炭火的噼啪声中,但帐内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图。这不是简单的武力对抗,而是更阴险、更致命的谋算。
浑邪大王子看着慕容坚那深不见底的眼睛,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寒意。与虎谋皮,恐怕下场未必比落在陈骤手里好多少。但他如今已是丧家之犬,除了依附慕容部,别无选择。
“一切……但凭首领谋划。”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复杂神色。
慕容坚满意地点点头:“大王子且安心在此养伤。至于如何添这把火,本首领自有计较。来人,送大王子回去休息,用好药伺候。”
待浑邪大王子离去后,慕容坚对帐内心腹沉声道:“派人去给北疆那位‘朋友’送个信,告诉他,可以开始下一步了。另外,让我们在洛阳的人,也动起来,该花的钱,不要省。”
“是,首领!”
王帐内的阴谋如同帐外悄然蔓延的寒雾,无声无息地向着南方渗透。慕容坚的目标,从来不仅仅是帮助浑邪部复仇,他要的,是搅乱整个北疆局势,让慕容部的马蹄,有机会踏过阴山。
几乎在同一时间,阴山大营,陈骤收到了老猫派斥候冒死送回的最新情报。
“将军,确认浑邪大王子已在慕容部王庭。慕容坚对外宣称只是收留,但暗地里调动了部分兵力向金山东部集结,似在防备,也似在观望。此外,”周槐顿了顿,面色凝重,“我们安排在平皋的一些暗线发现,有身份不明的商队频繁接触郡府一些低级官吏,似乎在打探军粮调配和城防换岗的细节。”
陈骤看着地图上金山的位置,又看了看平皋城,眼神冰冷:“慕容坚果然不甘寂寞。他想当渔翁,也得问问水里的鱼答不答应。至于平皋……”他看向韩迁,“告诉廖文清,严密监控所有可疑人员,尤其是与郡府有往来的。非常时期,可用非常手段。”
“明白!”
“还有,”陈骤补充道,“给王帅去信,将慕容部动向及平皋异常据实禀报,请他协调西边诸郡,加强联防。”
陈骤知道,与慕容坚的较量,已经从单纯的军事对峙,扩展到了更复杂的层面。暗处的刀子,往往比明处的箭矢更难防备。但他和他的鹰扬军,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