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谈判,在更加压抑的气氛中开始。
戈尔泰依旧咄咄逼人,乌木台则更加阴险,在条款细节上纠缠不休,试图埋下伏笔。周槐舌战二人,虽未落下风,但进展缓慢,双方都在试探彼此的底线。
熊霸依旧如磐石般立在周槐身后,但他敏锐地察觉到,那个叫乌木台的副使,目光时不时就像毒蛇一样滑过自己,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审视。熊霸不懂这目光的含义,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握盾的手更紧了些。
临近午时,争论焦点集中在交还掳掠人口的具体名单和时限上。乌木台忽然阴恻恻地笑道:“周先生,听闻贵军前锋有一力士,勇猛无比,在鹰嘴崖曾大显神威,不知可否让我等见识一番?”
他这话看似随意,目光却死死锁在熊霸身上。
周槐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两军勇士,各为其主,何必做此无谓之争?还是继续商议正事……”
话音未落,乌木台猛地站起,指着熊霸,用胡语厉声对戈尔泰说了几句什么。戈尔泰脸色骤变,看向熊霸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杀意!
“是他!就是这巨汉杀了阿史那度小汗!”乌木台猛地用汉语嘶吼出来,声音尖锐,“我认得这身形,那晚在牢狱外,虽未看清脸,但这块头,这盾牌,绝不会错!晋狗无耻!一面假意和谈,一面暗杀我部贵人!”
帐内空气瞬间凝固!
熊霸虽然听不懂全部,但“阿史那度”和那浓烈的杀意他感受到了。他看到乌木台指着自己尖叫,看到戈尔泰和那些护卫狰狞地拔出弯刀!
“护住周先生!”熊霸脑子里只剩下窦通这一句命令。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根本不考虑解释,猛地将身前沉重的木案掀起,朝着戈尔泰等人砸去!同时巨大的身躯如同山岳般向前一顶,将周槐完全挡在身后!
“砰!”木案碎裂,木屑纷飞,暂时阻了对方一瞬。
“动手!”乌木台尖叫。
帐外,浑邪部护卫听到动静,立刻挥刀冲向帐篷!而几乎同时,潜伏在附近的老猫发出了尖锐的鸟鸣示警!
“杀!”瘦猴和几名斥候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暴起,弩箭精准地射翻了冲在最前的几名浑邪护卫!
帐内,熊霸以一敌众,他不用刀,只凭那面包铁大盾和一双铁拳。盾牌猛撞,将一名扑上来的护卫连人带刀砸飞出去,胸骨碎裂声清晰可闻。反手一拳,又将另一人打得口喷鲜血倒栽出去。他状若疯虎,完全凭着本能和巨力厮杀,狭窄的帐篷内竟被他一人挡住了大部分攻击。
周槐被两名文书拼命向后拉,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镇定,大声用胡语喊道:“戈尔泰!这是阴谋!休要中计!”
但杀红了眼的戈尔泰哪里听得进去,挥舞弯刀亲自扑上!
就在此时,“嗤啦”一声,牛皮帐篷被从外面猛地划开一个大口子,一道瘦削矫健的身影如同猎豹般窜入,正是老猫!他手中短刃如毒蛇吐信,直取乌木台后心!
乌木台听得身后恶风不善,慌忙侧身闪避,老猫的短刃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带出一溜血光!
“啊!”乌木台惨叫一声,动作一滞。
熊霸抓住这电光火石的机会,放弃防御,合身猛扑过去,如同蛮熊冲撞,用肩膀狠狠顶在乌木台的胸口!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爆响!乌木台眼珠凸出,鲜血从口鼻中狂喷出来,身体像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撞在帐篷支柱上,软软滑落,眼见不活了。
这悍勇无比的一击,震慑住了帐内所有敌人。
也就在此刻,帐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和马蹄声!韩迁率领的接应部队,在看到老猫发出的信号烟后,毫不犹豫地发动了冲锋!千余晋军铁骑如同洪流,瞬间冲垮了浑邪部护卫仓促组织的防线。
戈尔泰见大势已去,乌木台已死,外面杀声震天,知道中了圈套(他自认为),悲愤地狂吼一声,在几名亲卫拼死保护下,砍翻帐篷,夺路而逃。
战斗很快结束。两百浑邪骑兵,除了戈尔泰和少数几人拼死逃脱,其余大部被歼,小部分被俘。
野狐岭上,血腥味弥漫。
熊霸拄着盾牌,呼呼喘着粗气,身上溅满了敌人的鲜血,皮甲也被划开了几道口子,但他浑不在意,只是扭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周槐,瓮声问道:“周先生,没事吧?”
周槐看着这尊如同从血海里捞出来的杀神,心中百感交集,点了点头:“没事,多亏了你。”
老猫检查着乌木台的尸体,从他怀里搜出了一些金银和一个小巧的、刻着郑府标记的玉佩,眼神冰冷。他将玉佩默默收起。
韩迁策马过来,看着狼藉的现场,面色凝重:“谈判破裂,浑邪部必不肯干休。”
周槐稳定心神,沉声道:“是那乌木台蓄意挑衅,指认熊霸,意图破坏和谈。其心可诛!此事,需立刻禀报司马和王帅!”
消息传回前锋军大营和中军行营,一片哗然。
王潜得知经过,尤其是看到老猫呈上的那块郑府玉佩,震怒不已,立刻下令将郑长史余党连根拔起,同时八百里加急,将此事前因后果,连同乌木台与郑弘勾结的证据,奏报朝廷。
陈骤闻讯,亲率一队骑兵赶至野狐岭。他看着浑身浴血却眼神清澈的熊霸,拍了拍他坚实的臂膀,没有多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下令厚葬战死的士卒,妥善安置伤员。望着北方浑邪部逃窜的方向,陈骤知道,短暂的平静结束了。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但经此一役,前锋军,乃至他陈骤的威信,在北疆军中达到了新的高度。熊霸的悍勇,周槐的临危不乱,老猫的精准狠辣,韩迁的果断出击,都成了军中津津乐道的故事。
回到营中,苏婉看到陈骤安然归来,明显松了口气,默默递上一碗安神的汤药。陈骤接过,一饮而尽。
校场上,窦通狠狠捶了熊霸胸口一拳,骂道:“傻小子!就知道硬干!不过……干得漂亮!”熊霸挠着头,嘿嘿傻笑。
石墩对着新兵们咆哮:“看见没?这就是咱前锋军!谈判桌上不让寸分,刀架脖子上更不皱眉头!都给老子往死里练!”
夜色下,陈骤独立帐外。野狐岭的鲜血,洗刷了污蔑,也点燃了新的烽烟。他擢升司马,站稳了脚跟,扳倒了郑弘,锤炼了部队,但与浑邪部的恩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