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升与封赏的喧嚣过后,前锋军营地进入了紧张而有序的重建期。八千兵员的定额,意味着需要补充大量新血。营地一角,新兵操练的号子声终日不绝,石墩那沙哑的吼声成了这里最不变的背景音。
陈骤忙于整编队伍、核定军械,常常至深夜方歇。这日午后,他抽空巡视至伤兵营区。经过苏婉和众医官连日来的悉心救治,大部分伤员的病情都已稳定下来,营区内的呻吟声也少了许多。
刚走近,便听见一阵略显虚弱却带着熟悉腔调的争辩声。
“……婉娘姐,我真好了!你看我这胳膊腿,都能耍把式了!整天躺着,没病也憋出病来!”
陈骤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瘦削、面色仍有些苍白的年轻士卒,正围着苏婉喋喋不休,不是栓子又是谁?
苏婉手里端着一碗药,眉头微蹙,语气却不容置疑:“栓子,你内伤初愈,元气未复,还需静养些时日。把药喝了。”
“哎呀,这药忒苦了……”栓子苦着脸,还想讨价还价,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走来的陈骤,顿时像找到了救星,眼睛一亮,“都督!您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我都好了,婉娘姐还不让我归队!”
陈骤走到近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栓子确实比昏迷苏醒时精神了许多,眼神里恢复了往日的机灵,只是身形依旧单薄,脸色也缺乏血色。
苏婉见到陈骤,微微颔首示意,随即对栓子道:“你看,都督也来了,正好让都督看看你是否能归队。”她将药碗往栓子面前又递了递。
陈骤没有立刻说话,伸手搭在栓子腕间,默默探查其脉象。他虽不精通医理,但久在军旅,对伤势好坏也有基本判断。栓子脉象虽仍显细弱,但已平稳有序,不似之前那般紊乱浮滑。
“感觉如何?体内可还有滞涩疼痛?”陈骤问道。
栓子连忙道:“回都督,早就不疼了!就是浑身没劲,躺得骨头都酥了!您就让我回营吧,哪怕是给豆子哥打打下手,记录个文书也成啊!我保证不逞强!”他眼神恳切,带着对重回集体的渴望。
陈骤又看向苏婉。苏婉轻声道:“他恢复得确实比预期要快,底子算打牢了。只是……不宜立刻进行剧烈操练或征战。”
陈骤明白了。他沉吟片刻,对栓子道:“想归队,可以。”
栓子闻言大喜。
“不过,”陈骤话锋一转,“正如苏医官所言,你伤势初愈,不可劳累。正好,豆子和周槐那边整理军功册籍、核对人员物资,忙得不可开交。你既识文断字,又熟悉营中弟兄,就去他们那边帮忙。等你彻底养好了身子,再回战兵序列。”
栓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已是最好的安排,至少不用整天躺着了。他立刻挺起胸膛,大声道:“是!都督!栓子保证把文书活儿干得漂漂亮亮的!”说完,接过苏婉手中的药碗,憋着气一口灌下,龇牙咧嘴地跑开了,那背影总算有了几分往日的活力。
苏婉看着栓子跑远,轻轻松了口气,对陈骤道:“他能恢复至此,已是万幸。”
陈骤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眉眼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苏婉微微摇头,没有接话,转而道:“大牛将军伤势稳定,但失血过多,还需养一两个月。赵破虏恢复得最快,再过几日应可进行恢复性操练。胡茬将军……若他肯安心静养,肩膀伤势会好得更快些。”她语气平和,一如往常地汇报着伤情,但眼底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色,却未逃过陈骤的眼睛。
他知道,她在担心他。晋升副使,看似风光,实则步步荆棘。王潜的提醒言犹在耳,郑长史那边的动向,他也暗中让老猫留意着。
“我晓得。”陈骤低声道,“你自己也多保重。”
两人一时无言。伤兵营里弥漫着草药的气味,远处是新兵操练的呼喝声。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沉默中流淌。
这时,亲卫土根快步走来,在陈骤身边低语了几句。陈骤眼神微动,对苏婉道:“营中尚有事务,我先去了。”
“嗯。”苏婉轻声应道。
看着陈骤离去的挺拔背影,苏婉默默握紧了袖中的手。她虽不问军事,却也感觉得到,平静的表面下,暗潮正在涌动。而他能依靠的,似乎只有他自己。
陈骤一边走,一边听着土根的汇报:“……郑长史那边近日与几位粮秣官走动频繁。赵副都护闭门不出,但其麾下几个校尉,昨日在营外酒肆似乎发了些牢骚,说……说某些人骤登高位,恐难服众。”
陈骤面色平静,只淡淡道:“知道了。让老猫继续盯着,不必打草惊蛇。”
他抬头,看向校场上那些正在石墩呵斥下努力操练的新兵,手中即将补充进来的军官名单。内部整合尚未完成,外部威胁犹在,暗处的冷箭已悄然瞄准。
栓子的归营,如同枯木发出的新芽,带来了一丝生机。但要想让这棵大树真正枝繁叶茂,还需要更多的努力,以及,应对即将到来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