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将鼓沉闷而急促的声音响彻“锐士营”驻地,瞬间冲散了年节残留的最后一丝松懈。无论是正在擦拭兵刃的老兵,还是偷偷藏着麦芽糖的新兵,全都脸色一凛,扔下手头事物,朝着校场狂奔而去。
陈骤一身擦得锃亮的皮甲,按刀立于点将台上,身后站着独臂老王、悍勇大牛、沉稳石墩、精干老猫以及寸步不离的土根。台下,原本满编百余人、此刻因轮休和少量伤病实际到场九十余人的锐士营老弟兄们,迅速列成整齐的队形,鸦雀无声,只有甲叶摩擦的细响和粗重的呼吸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目光扫过台下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陈骤心中一定,随即扬起了手中的军令文书。
“弟兄们!”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王都尉军令!擢升老子为别部司马,统辖一曲之兵!命令咱们,五日内开拔,北上灰雁口,给大军当前哨、扎钉子!”
台下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但迅速平息。北调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但独立前出、建立前哨的任务之重,还是让众人心头一紧。
“别高兴太早!”陈骤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这别部司马,不是让咱们锐士营自个儿玩!上面给咱们补人了!从辅兵营、还有刚整编的降兵里,抽调了三百号人,马上就到!”
这话一出,台下终于忍不住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补人是好事,兵力能扩充近三倍。但辅兵和降兵?辅兵多是没经历过血战的新丁,降兵更是成分复杂,忠诚度存疑。把这群人塞进来,还要在五天内整合成能拉上前线的队伍?这简直是往一锅刚熬好的好粥里扔进一把沙子!
“肃静!”老王独臂一挥,厉声喝道。
台下瞬间安静。
陈骤冷笑一声:“怎么?怕了?觉得这‘锐士’的名号,就只配咱们百十号人顶着?老子告诉你们,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咱们锐士营的规矩,是打出来的,不是惯出来的!新来的,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到了这儿,就得守老子的规矩,练老子的战法!”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老王!”
“在!”老王踏前一步。
“你总揽整训,定下规矩,新老混编,以老带新!谁敢炸刺,军法无情!”
“得令!”老王独眼中寒光一闪,他管后勤军纪,最是铁面无私。
“大牛!石墩!”
“在!”两名什长瓮声应道。
“你二人负责操练新兵阵型搏杀,别心疼,往死里练!五天内,老子要看到他们有个兵样!”
“放心吧司马大人
!保准练得他们娘都认不出来!”大牛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老猫!”
“属下在!”老猫身形敏捷。
“你的斥候队扩编,从新人里挑手脚麻利、眼尖胆大的,加紧操练侦察、反侦察、野外生存!到了灰雁口,咱们就是主力的眼睛耳朵,瞎了聋了,全得完蛋!”
“明白!”老猫重重点头。
“土根,带着亲卫队,协助老王维持秩序,盯紧点!”
“是!”土根挺起胸膛。
命令一条条下达,清晰果断。老兄弟们心中那点疑虑和抱怨,在陈骤这股不容置疑的强势下,迅速转化为执行命令的动力。锐士营的骨架还在,魂就没散!
不到半个时辰,营寨外就传来了喧闹声。三百名新补充的兵员,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乱哄哄地来到了锐士营驻地门前。这群人服装杂乱,眼神各异,有面带惶恐的辅兵少年,有眼神躲闪、带着几分痞气的降兵,也有少数几个看起来还算沉稳的老兵油子。他们看着眼前营寨整齐、肃杀之气扑面而来的锐士营,不少人露出了敬畏或不安的神色。
那名校尉与陈骤简单交接了文书,客套两句便带人离去,仿佛扔下了一个烫手山芋。
陈骤走到这群新兵面前,沉默地扫视着他们。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目光压迫着每一个人。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在新兵们开始感到局促不安时,他才开口,声音冰冷:
“老子叫陈骤,是这里的头儿!你们以前是干嘛的,老子不管!从今天起,你们只有一个身份,就是老子的兵!是锐士营的兵!”
“锐士营的规矩,很简单:听话,练狠,敢拼命!做到了,有肉吃,有赏钱,有前程!做不到……”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横刀,雪亮的刀锋在冬日寒光下闪过一道厉芒,狠狠劈在旁边一根用来拴马的石桩上!“锵”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石桩被劈开一道深痕。
“……这就是下场!都听明白了没有?!”
三百新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震慑,稀稀拉拉地回应:“明……明白了……”
“没吃饭吗?!老子听不见!”陈骤怒吼。
“明白了!”这次声音整齐了不少,带着惊惧。
“大点声!”
“明白了!!!”三百人的吼声终于有了点气势。
“好!”陈骤还刀入鞘,“现在,按原建制,给老子站好!老王,清点人数,登记造册!豆子、小六,协助!”
“诺!”
整编工作迅速展开。混乱是不可避免的。辅兵不懂战阵队列,降兵心怀鬼胎,摩擦时有发生。一个原先是土匪的降兵什长对老王的分配不满,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了一句,被旁边的大牛听见,直接一脚踹翻在地,刀背就砸在了后背上,当场吐血。
“拖下去,鞭二十!以儆效尤!”老王面无表情地下令。
杀鸡儆猴的效果立竿见影。新兵们顿时老实了许多。在锐士营老卒们凶狠的监督和毫不留情的操练下,整合的痛苦过程开始了。校场上,呵斥声、口令声、因动作不到位而被责打的闷响声不绝于耳。
陈骤没有一直待在点将台上,他深入到新兵队伍中,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现。他看到一个面容稚嫩的辅兵,在练习持矛突刺时手臂抖得厉害,却咬着牙一次次坚持。他也看到一个眼神阴鸷的降兵,在练习格挡时明显留力,目光闪烁。
傍晚,初步的整编名单和初步的操练评估送到了陈骤的案头。老王、大牛、石墩、老猫等人也聚集过来。
“司马大人,这批人底子太差,五天时间,最多练个样子货。”大牛皱着眉头直言。
老猫也道:“斥候苗子难找,有几个机灵的,但底子不干净,不敢大用。”
陈骤看着名册,手指点在一个名字上:“这个叫‘赵驴蹄’的,原先是边军驿卒,因为喝酒误事被踢出来的,但熟悉北边地形?”
老王点头:“是有这么个人,油嘴滑舌,但问起北边山路、水源,门清。”
“让他到老猫的斥候队,戴罪立功。告诉他,干好了,过去的事一笔勾销,干不好,两罪并罚。”陈骤又点了一个名字,“这个‘冯一刀’,降兵里的小头目,据说刀法不错,但傲得很?”
石墩闷声道:“是,今天操练时不服管教,被我揍了一顿,暂时老实了。”
“放到你的右翼什,当个副手,让胡茬和哑巴盯着他。是人才,就用,但要捏在手里。”陈骤继续部署,“那个胳膊发抖的小子,叫‘李顺’的,分到大牛的左翼什,让个有耐心的老兵带着。胆子是吓出来的,也是练出来的。”
他一条条安排下去,既有雷霆手段,也不乏细致观察,尽力将这批良莠不齐的新兵融入锐士营的肌体。他知道,时间太紧,无法做到完美,但必须在开拔前,建立起基本的秩序和初步的协同能力。
深夜,营寨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夜士卒的脚步声和远方传来的刁斗声。陈骤走出营帐,看到苏婉帐中灯火还亮着。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过去。明日,她所在的医官队伍也会随主力后续开拔,但前哨任务危险,医官不会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