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封赏的旨意,在“骤雨营”剿匪归来后的第三日,于鹰嘴滩大营校场上,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由一位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的钦差宦官宣读。
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全军肃立,鸦雀无声。只有宦官那拖着长腔的语调,在校场上空回荡。
旨意冗长,辞藻华丽,但核心意思明确:充分肯定王都尉所部在平定李阳叛乱中的功绩,尤其褒奖“骤雨营”百夫长陈骤,于落马涧阻击、鹰嘴滩破营、黑风坳攻心等役中,表现卓异,忠勇可嘉。特擢升陈骤为振威副尉(从七品武散官,高于百夫长实际职务),赏银五百两,锦缎二十匹。其所部“骤雨营”,赐号“锐士”,另赏钱帛若干,以示嘉勉。
“臣等叩谢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声中,陈骤上前,单膝跪地,双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明黄色的绢帛。入手冰凉,却仿佛有千斤重。他能感觉到身后“骤雨营”弟兄们灼热的目光,也能感觉到校场上其他部队投来的各种复杂视线——羡慕、嫉妒、审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散官官职、赐号“锐士”,这是莫大的荣宠,意味着他和他的队伍正式进入了朝廷的视野,不再是寻常的边军小队。但陈骤心里清楚,这“锐士”二字,既是光环,也是枷锁。往后,他们会被放在放大镜下打量,会被赋予最危险的任务,会被更多人惦记。
仪式结束后,营中自然少不了一番庆贺。王都尉特意拨下了酒肉,犒赏全军。“骤雨营”的驻地更是成了焦点,前来道贺、攀交情、甚至只是好奇打量的人络绎不绝。大牛、石墩等人忙着应酬,脸上洋溢着自豪。连老王那惯常冷硬的独眼,也柔和了几分。
陈骤却有些疲惫于这些虚应故事。他将具体事务交给老王和大牛处理,自己寻了个由头,溜到了营地后方相对僻静的地方,那里靠近伤兵营,也有一小片树林。
他靠在一棵老树下,看着远处喧闹的营地,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卷圣旨。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他染满风霜的铠甲上跳跃。
一阵熟悉的药香传来。陈骤抬起头,看见苏婉提着药箱,正从伤兵营那边走过来,看样子是刚忙完。她也看到了陈骤,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走了过来。
“恭喜陈副尉。”苏婉微微屈膝,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真诚的笑意。她今日气色似乎好了些,或许是阳光的缘故。
陈骤有些局促地站直身子,将圣旨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苏医官见笑了,虚名而已。”
苏婉走近几步,目光落在他脸上,清澈的眼中带着洞察:“封赏是实,何来虚名?只是这‘锐士’之名,分量不轻。”
陈骤闻言,心中一动,没想到她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他叹了口气,难得地露出几分真实情绪:“是啊,分量不轻。往后怕是消停不了了。”
“能力越大,责任越重。”苏婉轻声道,“将士们信服你,上官看重你,这便是根基。只要不忘本心,带好兵,打好仗,其他的,兵来将挡便是。”她的话语平静,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陈骤看着她沉静的面容,心中那丝浮躁奇异地平复了许多。他点了点头:“多谢苏医官提点。”
苏婉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指了指伤兵营方向:“还有几个伤员需要换药,我先过去了。”
“好。”陈骤目送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营帐间,感觉胸中块垒消解大半。他重新靠回树上,展开那卷圣旨,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这一次,目光里少了几分迷茫,多了几分坚定。
是啊,怕什么?他陈骤和“骤雨营”,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这“锐士”的名号,他们担得起!至于背后的风刀霜剑,接着便是!
他收起圣旨,大步向喧闹的营地走去。是时候和弟兄们一起,真正庆祝一下这场用血汗换来的荣光了。当然,庆祝之后,是更加严格的操练,因为他们都明白,这份荣宠,需要用更多的胜利和更大的忠诚来维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