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小比的消息像块石头砸进水里,在“骤雨营”里激起了层层涟漪。操练的辛苦和摩擦依旧,但氛围明显不同了。原先的怨怼和懒散,被一种憋着股劲的沉默取代。空气中弥漫着竞争的火药味,连吃饭时都能看到有人偷偷比划着劈砍的动作。
陈骤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光靠奖赏还不够,必须让这些兵油子和新兵蛋子真正明白为何而战,为谁而战。他决定加练一项内容——夜训。
第一个夜晚,营地中央燃起几堆篝火,火光跳跃,映着一张张紧张或茫然的脸。陈骤没让他们练阵型,而是让老王把所有人聚拢起来。
“今晚,不练把式,讲故事。”陈骤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开,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沉静。
他先从黑石谷讲起。讲那场突如其来的伏击,讲老队正怎么带着他们十几个弟兄断后,浑身插满箭矢还吼着让他们快跑。讲落马涧,讲吕迁的骑兵怎么冲阵,讲身边的弟兄怎么一个个倒下,讲老王怎么为了护着他被砍断胳膊,讲他们十一个人怎么凭着血勇硬是挡住了数倍之敌。
他没有渲染,语气平实,甚至有些粗粝,就像在说昨天刚发生的事。但那些血淋淋的细节,那些熟悉的名字,让所有黑石谷的老兵都红了眼眶,死死攥着拳头。新兵和调来的兵则听得脸色发白,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眼前这些看似凶悍的老兵,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接着,陈骤话锋一转,指向鹰嘴滩的方向。
“前几天,咱们刚在那儿干了一仗。为啥能赢?”他目光扫过众人,“不是因为咱们比李阳的兵多,也不是因为咱们家伙事好。是因为咱们知道,退了就是死,降了可能死得更惨!是因为咱们信身边的弟兄,能把后背交给他!”
他指着大牛:“大牛冲锋的时候,我知道石墩会护住他侧翼。”指着老猫:“老猫钻臭水沟的时候,我知道瘦猴会在外面盯着。”又指向那些新兵和调来的兵,“现在,你们来了。我陈骤不敢说能把你们个个都当亲兄弟,但我能把赏罚、规矩摆在明处!打仗时,我冲在你们前头!撤退时,我断在你们后头!只要是我‘骤雨营’的人,我陈骤有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们!有敌人砍过来,我第一个挡上去!”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可要是谁在背后捅自己人刀子,谁临阵脱逃害死弟兄,老子认得你,老子手里的矛认不得你!”
篝火噼啪作响,没人说话。新兵们看着陈骤,眼神里的惶恐少了几分,多了些别的东西。那些调来的老兵,脸上的傲气也收敛了些,露出思索的神情。
“好了,故事讲完了。”陈骤站起身,“现在,各什伍带开,就在这黑灯瞎火里,练配合!练听声辨位!练怎么在晚上把刀子捅进该捅的地方!”
夜训的效果出奇的好。黑暗削弱了视觉,放大了听觉和触觉,逼着士兵们必须更依赖同伴,更清晰地理解指令。一开始依旧混乱,但在各什伍长的呵斥和老兵的带动下,慢慢有了模样。摔跤、碰撞难免,但抱怨声少了,更多的是压低声音的提醒和配合。
陈骤在黑暗中巡视,像个幽灵。他能听到大牛在低声指导新兵如何凭脚步声判断敌我距离,听到老猫在教人怎么利用风声掩盖行动声响,听到石墩闷声提醒盾牌手注意防护角度。
他走到一处阴影里,看到豆子正就着篝火的余光,在一块木片上用炭笔写着什么,旁边围着几个好奇的新兵。
“豆子哥,你这画的啥?”
“这是‘夜’字,这是‘守’字。”豆子耐心地解释,“百夫长说了,以后夜里值守要记录时辰、口令,认点字,不吃亏。”
几个新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人也捡起树枝在地上比划起来。
陈骤没有打扰,悄悄走开。他心里清楚,要带好这支队伍,光靠勇猛和严苛不够,还得有点别的。识字,或许就是一条能让一些人往上爬的梯子。
旬日小比如期而至。项目简单粗暴:负重越野、弩箭射靶、刀盾对抗。竞争异常激烈,尤其是刀盾对抗,几乎真打,好几个鼻青脸肿的,但没人叫屈,反而打出了火气,也打出了默契。最终,大牛那一什凭借整体悍勇夺得头名,石墩什以沉稳第二,老猫的斥候什虽然人少,但个人能力突出,拿了第三。赏钱和加餐肉兑现的时候,整个营地都沸腾了。那几个表现出色的新兵和调来兵,也拿到了额外的赏赐,腰杆明显挺直了不少。
小比之后,“骤雨营”的风气为之一变。隔阂依然存在,但那种尖锐的对立缓和了。训练时,开始能看到老兵主动纠正新兵动作,新兵也敢向老兵请教。一种基于实力和规矩的初步认同,正在慢慢形成。
陈骤知道,这块铁胚,经过初步的锻打,杂质去掉了一些,开始有了点韧性。但离成为真正的利刃,还差最后一道淬火——实战的考验。
他望向北方,王都尉的主力正在休整补充,新的作战任务,恐怕很快就会下来。
而“骤雨营”这把刚刚磨出点样子的刀,很快就要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