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尉的赏赐在第二天晌午前就陆续送到了“骤雨营”的新驻地——位于鹰嘴滩东面五里处一处相对完整、被清理出来的旧敌军营垒。地方比原来那个简陋营地宽敞了许多,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淡淡的硝烟和血腥味。
钱帛、军械堆积在一旁,闪着诱人的光,但陈骤下令暂时封存,优先处理阵亡弟兄的后事和伤员安置。这事儿由老王牵头,豆子和小六协助,按照军中规矩和陈骤“厚待”的要求办理。悲伤被压在心底,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前走。
真正的挑战是整编。
王都尉兑现了承诺,下午就从各部抽调的兵员就送到了。五十个新面孔,乱哄哄地站在营地空地上,眼神复杂地打量着眼前这支名声赫赫却也同样伤痕累累的队伍。
这五十人成分复杂。有刚从后方补充来的新兵蛋子,脸上还带着稚嫩和惶恐;有从其他都队调来的老兵,眼神里带着审视和几分不易察觉的傲气,甚至还有几个是刚从俘虏营里筛选出来、表示愿意归顺的降兵,低着头,神情忐忑。
而“骤雨营”原有的五十三人,则自然而然地聚拢在一起,虽然疲惫,但眼神里有一种经过血火淬炼后的沉静和隐隐的排外。大牛抱着膀子,冷眼扫视新来的,鼻子里哼了一声。老猫则歪着嘴,对着几个看起来滑头的老兵指指点点,低声跟瘦猴嘀咕着什么。
新旧之间,一道无形的隔阂清晰可见。
陈骤站在队伍前,目光缓缓扫过这一百多张面孔。他如今是百夫长,手下满编百人,还有几十个辅兵名额,算是正经的基层军官了。但他心里清楚,要把这群背景各异、心思不同的人捏合成一支能打仗、听指挥的队伍,比攻破鹰嘴滩的寨门难多了。
他没说什么豪言壮语,只是让原有弟兄按什伍站好,然后对新来的五十人道:“自己找地方站,先听着。”
乱了一阵,新兵们勉强站成了几排。
“我是陈骤,‘骤雨营’百夫长。”陈骤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煞气,“怎么打下的鹰嘴滩,你们或许听说了。怎么死的弟兄,你们也看到了。”他指了指营地一角正在搭建的简单墓地方向。
新兵们沉默着,有些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来了‘骤雨营’,过去的履历都清零。”陈骤继续道,“在这里,只认三条:听令,敢战,不丢下弟兄。做不到的,现在可以站出来,我让人送你回原籍。”
没人动弹。回去?还能回哪儿去?
“好。”陈骤点头,“既然留下,就是‘骤雨营’的人。有功同赏,有过同罚。接下来整编。”
整编方案,陈骤昨晚和老王、大牛几人商议到半夜。原有的五十三个老兵是骨架和基石,必须保证各级伍长、什长都由他们担任。
“原有弟兄,晋升一级!老王,任副百夫长,总揽训导、军纪、后勤!”
老王踏前一步,独眼扫过众人,新兵们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大牛、石墩,各领一什(二十五人),为左右锐士!”
大牛和石墩瓮声应诺,站到队伍前列。
“老猫,任斥候什长,辖瘦猴、猴三等原有斥候,再补充新人!”
老猫嘿嘿一笑,露出黄牙。
“豆子,任文书兼辎重伍长,小六协助!”
豆子和小六挺起胸膛。
其余黑石谷老兵,如钱四、赵四、李三等,分别担任各伍伍长。
原有的骨架迅速搭建起来。接着,陈骤开始将五十个新兵打散,补充进各个伍、什。这个过程难免有些混乱,新兵不知所措,老兵则冷眼旁观,甚至带着挑剔。
一个看起来有些桀骜的老兵,被分到大牛那一什,嘴里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大牛牛眼一瞪,直接走过去,蒲扇大的手一把揪住对方衣领:“不服?老子这只手在落马涧砍了三个吕迁的亲兵!你砍过几个?再叽歪,滚蛋!”
那老兵被大牛的气势慑住,脸涨得通红,不敢再言。
陈骤没有阻止。初期立威是必要的,规矩要靠血与火来树立,光靠嘴皮子没用。
整编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将人员大致分配完毕。一百零三人,分成了四个什,每个什下辖两到三个伍。新的“骤雨营”算是有了雏形。
陈骤看着眼前这支新旧混杂、尚显散乱的队伍,沉声道:“编伍已定,从今日起,同锅吃饭,同帐睡觉,一同操练,一同杀敌!老王,宣布营规!”
老王上前,声音冰冷地宣布了十几条简单却严厉的营规,从听令、操练、内务到战场纪律,违者轻则鞭笞,重则斩首。
宣布完毕,陈骤最后道:“赏赐,按功勋和职位分发,绝不克扣。但想拿到赏赐,先得活下来,还得立下功劳!解散!各什伍长,带自己的人熟悉营地,明确职责!明日卯时,准时操练!”
队伍解散,新任的什长、伍长们开始吆喝着带领自己的人离开。空地上充满了各种口音的呵斥、询问和略显混乱的脚步声。
陈骤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真正的磨合才刚刚开始。未来一段时间,摩擦、冲突甚至抗命都不会少。他需要恩威并施,需要让这些新兵尽快融入“骤雨营”的氛围,需要让那些调来的老兵真正归心。
土根默默地将他的长矛递过来。陈骤接过长矛,握在手中,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现在,他不仅要带着这支矛冲锋陷阵,更要带着身后这一百多号人,在这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
百夫长的担子,比他想象的还要重。但他没有退路。
他抬头看了看依旧阴沉的天空,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