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涧的血色仿佛被山风吹淡了些,但沉淀在“骤雨”队骨子里的东西,却愈发清晰。队伍在丘陵地带巡弋清剿,每日与零星溃兵交手,规模不大,却如同磨刀石,不断打磨着这支新老混杂的队伍。而真正的砥柱,并非只是队正陈骤一人,更是那些在血火中残存下来、各具特质的老兵。
老王独臂的伤势在苏婉留下的药物和叮嘱下,缓慢却稳定地好转。他无法再挽强弓,却真正成了队伍的眼睛。他不再需要亲自爬高了望,而是坐镇中军,凭借老辣的经验,将瘦猴、猴三以及其他几个机灵的新兵和补充兵派出去的斥候回报的信息,在脑中拼凑、甄别、整合,勾勒出周围山林最真实的态势。哪条小径可能藏匿溃兵,哪处水源容易设伏,哪个山头利于观察鹰嘴滩动向,他总能说得八九不离十。陈骤越来越倚重他的判断,许多巡弋路线和宿营地的选择,都先要问过他的意见。老王话依旧不多,但那只独眼闪烁的光芒,却比以往更加锐利和沉静。
大牛依旧是那柄最锋利的破阵尖刀。他的腿伤未愈,走路还有些跛,但一旦接敌,那股子天生的悍勇便彻底爆发,总是冲杀在最前。陈骤有意让他多带领刀盾手进行小规模的突击和反冲击,锤炼其临阵指挥的能力。大牛学得慢,却极其认真,他知道队正看重他什么,他别的不会,就是敢带着弟兄们往最硬的地方撞。几次小规模接触下来,他带领的突击小组越发有了章法,不再是仅凭血勇乱冲。
石墩肩胛的断箭被取出后,伤口愈合得惊人得快。他沉默依旧,力气却似乎更大了。搬运物资、加固临时营寨、甚至徒手掀翻拦路的乱石,这些重体力活他总是一声不吭地抢着干。陈骤发现,这个沉默的汉子有种奇特的沉稳气场,有他在的地方,新兵们总会觉得安心几分。几次夜间宿营,有石墩值守的地段,从未出过任何纰漏。陈骤开始将看守营地、押运缴获物资这类需要绝对可靠的任务交给他,石墩每次都完成得一丝不苟。
老猫则成了队伍里最特殊的“教头”。他那套油滑却实用的战场生存法则,通过日常的行军、宿营、甚至吃饭休息时的絮絮叨叨,潜移默化地灌输给了每一个新兵和部分补充兵。如何快速从尸体上补充箭矢干粮,如何通过鸟兽飞走判断敌情,如何在泥地里睡觉才不染风寒……他仿佛一个行走的战场百科全书,虽然内容不那么光明正大,却极其有效。陈骤默许甚至鼓励他的行为,一支队伍既需要正面冲杀的勇气,也需要这种底层挣扎求存的智慧。老猫也很享受这种“为人师”的感觉,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但眼神里那点玩世不恭渐渐被一种隐晦的责任感取代。
瘦猴和猴三这两个名里带“猴”的,则成了老王最得力的触角。瘦猴机灵胆大,擅长潜行摸哨,探查敌情精细;猴三则更滑溜,耳朵尖,鼻子灵,尤其擅长从溃兵散落的杂物和痕迹中判断其人数、去向和状态。两人互补长短,提供的情报越来越精准。陈骤有意让他们轮流带领更小的斥候小组,培养其独立侦查和判断的能力。
豆子依旧沉默,但他认字学得最快,有时甚至会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尝试将老王口述的地形、瘦猴他们回报的敌情用简单的符号记录下来。陈骤一次无意中看到他那歪歪扭扭却条理分明的“记录”,心中大为惊异,隐隐觉得这小子或许能派上更大的用场。有时队伍缴获了带有文字的敌军文书或地图,陈骤也会让豆子试着辨认一二,虽然大多看不懂,却是一个开始。
土根憨厚力大,是大牛突击时的好帮手,也是石墩干重活时的好伙伴。他学东西慢,但执行力极强,认死理,只要陈骤或者大牛下了命令,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会闷头往前冲。陈骤看重他的勇力和服从,时常将他带在身边,作为亲兵培养。
还有钱四、赵四(两人并非兄弟,只是同名)、李三等几个从黑石谷幸存的老兵,他们或许没有特别突出的本事,但经验丰富,作风沉稳,是队伍里最可靠的中坚。陈骤将他们分散安排在各伙之中,有意识让他们带着新兵和补充兵,传授战场配合的要领,稳定军心。
陈骤像一块海绵,吸收着老王对大局的判断,运用着大牛的锋锐,倚仗着石墩的沉稳,利用着老猫的狡黠,参考着瘦猴猴三的耳目,关注着豆子的特殊潜力,调动着土根的勇力,依靠着钱四赵四李三这些老兄弟的支撑。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勇猛的队正,更像一个初学乍练的工匠,仔细审视着手头每一块材料,思考着如何将它们镶嵌到“骤雨”这架战争机械最合适的位置上。
他清楚,旅帅和王都尉的赏识,军功的积累,都意味着他距离百夫长的目标越来越近。而一旦晋升,他需要的不再仅仅是一个能打的五十人队,而是一支真正能独当一面的百人劲旅。到那时,这些历经血火考验、各有擅长的老兄弟,就是撑起新队伍的栋梁。
夜间的篝火旁,陈骤的目光常常默默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心中盘算着:老王可为一哨之长的智囊,大牛可为冲锋陷阵的尖刀什长,石墩可负责辎重营地守卫,老猫能训出一批精明的哨探,瘦猴猴三可为斥候头目,豆子或许能帮着打理文书记号甚至军需,土根可为贴身护卫冲阵先登,钱四赵四李三等人皆可为各伙骨干……
前路漫漫,鹰嘴滩的大敌当前,每一步都可能是血雨腥风。但陈骤心中那股打造一支真正属于自己、能打硬仗、能活下去的队伍的信念,却从未如此强烈过。这些残存的老兵,就是这颗信念最早埋下的种子,正在落马涧外的山风中,顽强地生根发芽。他们,是“骤雨”的未来,也是陈骤未来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