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这名号,像是长了翅膀,伴着老鸹山那一仗的血腥味和硝烟气,一夜之间就刮遍了整个前锋营。
起初是王都尉报功的文书里提了这么一句“队正陈骤,其部进攻如骤雨疾风,悍勇难当,故克寨斩酋”,后来旅帅当着其他都尉的面也赞了声“好个骤雨”,这绰号便算是过了明路,彻底焊死在了陈骤和他那五十人队的头上。
回营的路上,待遇明显不同了。
巡哨的兵士看见他们这一队血污未净、却扛着缴获旗帜和少量战利品的队伍,老远就挺直了腰板,目光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看,那就是‘骤雨’的队伍!”
“乖乖,真把老鸹山那寨子给啃下来了?才五十人?”
“领头那个就是陈队正?看着真年轻,可那眼神……啧,够凶。”
营区里,更是如此。相熟的其他队正碰见了,会半真半假地捶陈骤一拳:“行啊,‘骤雨’!这下可是露了大脸了!”言语间难免有些酸溜溜,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强者的认可。军营里,终究是靠拳头说话的地方。
陈骤自己倒没什么感觉,该吃吃该喝喝,只是督促手下清洗保养兵甲、处理伤口的嗓门更大了些。但他手底下的兵,一个个却把胸膛挺得老高,走路带风,仿佛脚下的地都跟着颤三颤。就连平日里最怂的瘦猴,跟后勤营的人领物资时,嗓门都粗了几分:“俺们是‘骤雨’队的!队正说了,这批箭矢要最好的!”
新兵们的变化最大。经过这一场实实在在的胜仗,见了血,立了功,身上那点新兵蛋子的青涩和惶恐被冲刷掉大半,眼神里多了沉稳和自信,行动间也隐隐有了老兵的架势。虽然离老王、大牛他们还差得远,但至少,像那么回事了。
休整的间隙,营地角落那片沙盘边,人更多了。
不止是小六、豆子、石墩他们,又多了好几个新兵,甚至有两个平时只晓得埋头练力气的老兵,也时不时凑过来,看小六用石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这念‘山’,咱们打下来的那座山。”
“这是‘寨’,木头做的寨子。”
“这个是‘胜’!打赢了的胜!”
小六俨然成了小先生,教得认真。豆子依旧沉默,但手指在沙地上比划得越发流畅。石墩蹲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偶尔伸出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模仿,那笨拙的样子引得旁人发笑,他却浑不在意。
陈骤踱步过来,人群立刻让开一条道,眼神里带着敬畏。
他没说话,蹲下身,捡起旁边一根石笔。众人屏息看着,不知道队正要做什么。
陈骤皱着眉头,盯着沙地,像是在酝酿什么大招。然后,他极其缓慢地,歪歪扭扭地,画出了两道平行的横线,中间戳了几个点。
“这啥?”猴三忍不住好奇。
“……桥。”陈骤闷声闷气地回答,似乎对自己这“大作”也不太满意,“鹰嘴滩外面,好像有座破桥。”
他是在尝试把侦察到的情报,用这种方式记录下来。字认不了几个,画图更是抽象,但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努力,想把脑子里的东西,更直观地摆出来。
小六眼睛一亮,凑过来仔细看了看,肯定地点头:“队正画得对,是有座桥!卑职记得!”
陈骤嗯了一声,把石笔丢回去,站起身,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涂鸦。但他心里却松快了些。这法子,蠢是蠢了点,但好像有点用。
他背着手走开,身后又响起小六压低声音的讲解和众人似懂非懂的附和声。
阳光洒在沙盘上,那些歪斜的字符和抽象的图画,映着一群粗鲁汉子专注而认真的脸庞。硝烟味似乎还未散尽,但另一种东西,正在这片粗粝的土壤里,悄无声息地扎根、萌芽。
“骤雨”不只是一股蛮横的冲击力,也开始带上了一点不一样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