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里,北堂少彦急得眼睛都红了,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御医都死哪儿去了!怎么还没到!
床上并排躺着两个少年——一个是他刚找回来的亲儿子陆知行,一个是养了七年的义子卓烨岚。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拳头攥得咯咯响,哪个都舍不得。
浅殇缩着脖子,小声嘀咕:那个......皇上您往旁边让让,我得给他们看看......
我赶紧把北堂少彦拉到一边:您别在这儿添乱了,坐下等着!
浅殇凑到床前,麻利地翻开两人的眼皮,又搭上脉。一会儿皱紧眉头,一会儿又若有所思。我和北堂少彦大气都不敢出,死死盯着她的动作。
真奇怪,浅殇指着卓烨岚,他身体里好几种剧毒,本来随便一种都能要命,可现在居然互相牵制着。而且有股神秘力量在护着他的心脉,好像在自动疗伤。
她又摸了摸陆知行的脉,脸色更凝重了:这位更麻烦,内力全乱了,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再不疏导怕是要爆体而亡!
我在旁边看得直冒汗——这丫头到底行不行啊?
彼岸呢?快叫彼岸来!
浅殇不服气地撇嘴:叫我师姐也没用,用毒治病这块儿我比她强!
正要争辩,我突然瞥见卓烨岚紧握的拳头里露出一角白布。上前想掰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动。
大小姐,让我试试?浅殇掏出银针,眼巴巴地望着我。
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轻轻一针扎在卓烨岚的麻筋上,那只紧握的手终于松开了。
捡起白布一看,上面是慕白那熟悉的笔迹:心头血一滴。这个死秃驴,多说几个字会死吗?这到底一滴血是要救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北堂少彦看到布条,脸色一下子惨白。他在床边来回踱步,看看亲生儿子,又想到还在休养的女儿,急得直抓头发。
这时彼岸匆匆赶来,接过布条一看,也愣住了。
你们先给他们止血,我转身往里间走,我去找昔儿商量。
盘腿坐在榻上,我闭上眼睛,很快进入了神识海。昔儿蜷缩在星光中睡得正香,那些光点像小精灵似的围着她打转。
昔儿......我轻声唤她。
她慢慢睁开眼,声音虚弱: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看她这么虚弱,我真开不了口,但想到外面两个危在旦夕的人,只好硬着头皮说:你哥哥和卓烨岚快不行了,需要心头血救命。你......撑得住吗?
为了哥哥......昔儿苍白的脸上挤出笑容,我撑得住。就是可能要多睡些日子了。
退出神识海,北堂少彦立刻冲过来:昔儿怎么说?
她答应了,就是得多沉睡一段时间。
北堂少彦红着眼睛看我:那......你呢?取心头血太危险了......
我故作轻松地拍拍他:您不是说我们都是您女儿吗?昔儿能为哥哥拼命,我也可以。
彼岸,取血吧。我转身走向屏风,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诧异。
彼岸端着白玉碗跟进来,碗里搁着一截中空的细竹管。她眼圈泛红,嘴唇微微发抖:大小姐......
我怕疼,你手要稳。我解开衣带,故意用轻快的语气说,记得给我配最好的祛疤膏,要是留了疤,本公主可不依。
彼岸别过脸去,我瞥见她抬手飞快地擦了擦眼角。她深吸一口气,从药囊里取出银针在烛火上烤过,又蘸了某种药汁。
大小姐,会有些疼。她声音发颤,冰凉的指尖轻触我心口。
当银针刺入的瞬间,我猛地咬住下唇。剧痛如闪电窜遍全身,鲜红的血珠顺着竹管滴入玉碗,每一滴都带着滚烫的温度。彼岸的手稳得出奇,可眼泪却不断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就快好了......她哽咽着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在安抚一个普通的孩子。
望着碗中渐渐不多的几滴鲜血,我忽然想起昔儿在神识海里苍白的笑脸。这痛,值得。
屏风后,我整理好衣襟,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彼岸小心翼翼捧着那半碗心头血,鲜红的液体在白玉碗中漾开细碎涟漪。
快送去。我靠在屏风上,脸色苍白地笑了笑。
北堂少彦急忙接过玉碗,双手抖得厉害。他先是跪在陆知行榻前,用银匙舀起鲜血,却因手抖洒了大半。
让奴婢来。浅殇接过银匙,利落地扶起陆知行,轻轻捏开他的下颌。鲜血顺着匙沿滑入他干裂的唇间,少年喉结无意识地滚动。
轮到卓烨岚时,浅殇手法愈发娴熟。她仔细将剩余血液分成两半,一半喂入卓烨岚口中,另一半涂在他心口的伤处。奇异的是,那些鲜血触到肌肤竟微微发光,缓缓渗入体内。
北堂少彦紧紧盯着两个少年,忽然低呼:
陆知行苍白的脸颊渐渐泛起血色,紊乱的呼吸逐渐平稳。更神奇的是,卓烨岚心口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浅殇惊喜地搭脉:大小姐的血当真神奇!陆公子体内乱窜的真气平息了,卓公子心脉的守护力量也增强了!
我扶着屏风缓缓走出,彼岸急忙上前搀住。望着榻上渐渐恢复生机的两个少年,我虚弱地笑了:总算......没白疼这一场。
话音未落,我只觉天旋地转,眼前蓦地一黑。勉强向前迈了半步,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大小姐!彼岸的惊呼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原本围在床榻边的众人顿时乱作一团。北堂少彦手中的空碗落地,碎成几片。他一个箭步冲来,却在碰到我冰凉的手指时猛地缩回手,像是怕弄疼我。
快!快把公主抬到榻上!浅殇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却带着哭腔。她手忙脚乱地掏出银针,指尖却抖得连针都拿不稳。
追风踏月从暗处现身,正要上前,却被清风明月拦住。四个暗卫面面相觑,竟不知该先护着哪位主子。
都愣着做什么!北堂少彦终于找回声音,一把将我抱起。他的手臂在发抖,龙袍袖口还沾着方才喂血时溅上的血点。
彼岸跌跌撞撞地取来参片,想要塞进我口中,却发现我的牙关紧咬。她急得直接掰断参片,将参汁一点点滴在我唇上。
浅殇终于稳住心神,银针精准刺入我的人中穴。见我没有反应,她又接连施针,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脉搏太弱了......她带着哭腔回禀,取心头血本就凶险,公主方才强撑着说了那么多话......
北堂少彦跪在榻前,紧紧握着我的手。这位向来威严的帝王,此刻眼中满是惶恐:嫣儿......昔儿......你们都不能有事......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这一室慌乱。床榻上两个少年渐趋平稳的呼吸,与我这边的兵荒马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远在不周山巅,慕白正在青灯古佛前静坐诵经。檀香袅袅间,他腕间的沉香木佛珠毫无征兆地地断裂,十八颗木珠滚落满地。
他拈指推算,眉头越蹙越紧,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这傻丫头......明明只需两滴便可,竟取了半碗心头血。浅淡的月光映照着他僧袍上斑驳的泪痕,那是多年前为故人落下的。
慕白凌空而起,宽大的袖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指尖流转着淡金光芒,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符阵。那盏熟悉的青铜引魂灯自虚空浮现,灯身上密布的裂纹仿佛记载着无数往事。
以我半生修为,换你一线生机......他低声吟诵,将引魂灯悬于符阵中央。灯芯无火自燃,跳动着幽蓝色的光芒,映得他眉间那点朱砂痣鲜艳欲滴。
夜风骤起,吹动他雪白的僧衣。不周山巅的云雾开始缓缓旋转,以引魂灯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慕白闭目凝神,指尖法诀变幻,僧袍上渐渐渗出血色——那是逆天改命必须付出的代价。
符阵的金光渐渐黯淡,如同残烛最后一点星火。慕白身形一晃,猛地喷出一口暗沉瘀血,那血渍在青石地上绽开触目惊心的墨梅。
他原本乌黑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颜色,先是鬓角染霜,随即如雪浪般向四周蔓延。不过瞬息之间,满头青丝尽成苍苍白发,在月光下泛着枯槁的光泽。
更骇人的变化接踵而至——他紧致的面皮突然松弛下垂,眼角嘴角爬满深壑般的皱纹。原本挺拔的身形渐渐佝偻,僧袍空荡荡地挂在突然消瘦的肩骨上。那双总是清明如星的眸子,此刻蒙上了浑浊的阴翳。
当最后一道符印消散时,站在原地的已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僧。他颤抖着抬起布满老年斑的手,望着枯树枝般的指节,竟露出一丝解脱的微笑。
夜风卷起他霜白的长须,那盏引魂灯在他掌心发出微弱的暖光。曾经名动天下的高僧,此刻看上去比山间最古老的松柏还要苍老。
天边晨光初现,慕白佝偻的身形在悬崖边微微晃动。他望着皇城的方向,浑浊的眼中泛起苦涩的涟漪。
天人五衰来得太快,快得让他措手不及。原本还算稳健的手此刻不停颤抖,连抬起都显得吃力。他试着运转灵力,却发现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再挤不出一丝真元。
般若......他嘶哑的嗓音在晨风中破碎,这一世...老衲怕是等不到你归来了...
枯槁的手指无力地垂下,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显得格外宽大。满头的银丝被山风撩起,映着初升的朝阳,每一根白发都在诉说着岁月的无情。
一滴浊泪顺着他布满沟壑的脸颊滑落,在晨光中闪烁如朝露。他知道,这一次的别离,或许就是永恒。
房门地一声被撞开,一道青色身影疾步闯入。青衣妇人看见慕白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的模样,气得直跺脚,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千多年了!为了那个女子,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值得吗?
她快步上前,素手轻抬,掌心泛起莹莹青光。那青光如流水般笼罩住慕白佝偻的身躯,将他缓缓托起,轻柔地安置在床榻上。
青玄......慕白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那是我们欠般若的......总要还的......
青玄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眼中闪过痛惜与恼怒交织的复杂神色。她深吸一口气,双掌翻转,青光更盛,如春蚕吐丝般将慕白层层包裹。
还?还要还到什么时候?她声音发颤,你这一身修为,这千年道行,都快散尽了!
慕白虚弱地抬起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搭在青玄腕间:若不能护她周全......我这千年修行......才是真正白费了......
青玄别过脸去,眼角隐隐有泪光闪动。她催动真元,青光如潮水般涌入慕白体内,却如石沉大海,收效甚微。
皇城偏殿内,烛火轻轻摇曳。在众人惊喜的注视下,我的呼吸渐渐平稳,苍白的脸颊重新泛起血色。更奇异的是,周身竟萦绕着点点星光,恍若萤火环绕。隐约间,似有遥远的佛音自天际传来,低沉而庄严,抚慰着每个人的心神。
北堂少彦心头猛然一颤,这个感觉他再熟悉不过——是慕白!定是那位不惜以命相护的国师,又一次在千里之外救了嫣儿!
这位向来威严的帝王再难自持,他整了整衣冠,朝着窗外天际缓缓屈膝。双膝落地时,龙袍在青砖上铺展开来,他双手合十,眼中泛起晶莹。
慕白国师......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朕愿折寿十年,为您立庙供奉,点长生灯,永世不忘此恩!
说着,他郑重地三叩首,每一下都掷地有声。抬起头时,这位素来冷静自持的君王已是泪流满面。他望着天际,仿佛透过层层宫墙,看见了那个总是云淡风轻的身影。
烛光映照着他虔诚的侧脸,这一刻,他不是执掌生死的帝王,只是一个感激不尽的父亲。殿内众人无不动容,纷纷随着跪拜,满室只余此起彼伏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