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室余烬未冷,凤知微倚着裂成两半的丹炉坐下。
赤金火焰仍在她周身流转,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她望着眼前的黑暗——不,严格来说,她已看不见任何颜色,只能凭心火感知到温度的明暗。
原来火是有声音的。她伸出手,指尖轻轻颤抖。
空气里游离的火流撞在她掌心,像无数细碎的心跳,像……活着的心跳。
青石板上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带着旧棉絮被阳光晒过的暖香。
凤知微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盲琴师总爱裹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月白棉袍,琴囊上的靛蓝刺绣是她去年替他补的并蒂莲。
替你看三天,换一粒明目散,可好?琴师的声音像山涧淌过青石,带着常年摸弦练出的清润。
他在她身侧蹲下,琴囊蹭过她手背,我昨日在药庐闻见你炼药的味道了,那味龙涎草的火候,像极了你救我时熬的续命汤。
凤知微笑了,指腹摩挲他琴囊上的针脚:明目散我炼不出来了。她摊开手,掌心里还留着心炎灼烧的淡红痕迹,心炎入体时烧穿了我目脉的最后一丝灵络,除非能找到千年冰蚕……她忽然住了口,想起沧夜昨日说要拆了极北冰渊的冰棺给她做药引,不过你若想听《焚心谣》,我这里倒有现成的听众。
琴师低笑一声,指尖抚过琴弦。
第一声颤音扬起时,凤知微的识海突然炸开一片光——不是色彩,是更鲜活的轮廓:丹炉裂缝里还冒着丝丝白汽,小聋儿蹲在角落的青砖上,正用炭笔在墙根画歪歪扭扭的小人儿,发顶翘起的呆毛被余温烘得暖乎乎的;她自己的影子被炉火拉得老长,发梢沾着的火星正一颗一颗往下掉,像坠着串红珊瑚。
这是你的眼睛。琴师的琴音裹着画面涌进来,我替你看,你替我听——当年你救我时说残缺的人要互相取暖,我可记着呢。
你错了。沙哑的童声突然从凤知微掌心传来。
她垂眸,看见涅盘心丹表面裂开道细缝,烬的脸从丹纹里探出来,她是靠别人施舍的废物。
凤知微屈指弹了弹丹身,心炎在丹内炸开小火星:你引着清源使潜伏在万兽谷外三天了,当我心火感知是摆设?她指尖按在丹上,感知如蛛网般蔓延开去——百丈外的竹林里,三个裹着青灰道袍的身影正屏息凝神,他们丹田处跳动的火脉,竟与烬体内的幽绿鬼火同频。
原来你是他们的引路灯。她忽然笑出声,那就别怪我……拿你当诱饵。
当夜子时,心镜童子的白光在谷口闪了三闪。
凤知微坐在镜殿檐角,听着下方传来的惊呼——守谷战士的喉间被淬了毒的匕首割断,血珠溅在青石板上,还带着温热的腥气。
她落在尸体旁时,指尖已扣住涅盘心丹。
死者的瞳孔还未涣散,她将丹药按在心口,低喝:归来。
三息。
极短的三息里,战士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溺水者突然浮出水面。
他望着凤知微,眼中有泪有光:我……梦见你站在光里,身后是烧不毁的药炉。话音未落,他的呼吸骤然停滞,尸体重新变得冰冷。
凤知微却笑了。
她从死者残留的感知里,捕捉到了那三个清源使体内火脉的共鸣频率——像三根颤抖的琴弦,正等着她来拨断。
阿微姐姐!
小聋儿的脑袋突然撞进她怀里。
这孩子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炭笔还攥在手里,掌心全是汗。
他仰起脸,将画纸举到她面前——粗粗的炭笔线条里,是个闭着眼笑的姑娘,身后的药炉正喷着赤金火焰,连炉边的火星都画得纤毫毕现。
凤知微指尖轻轻抚过纸面。
画纸边缘还沾着炭灰,像小聋儿每次画完画总爱蹭在衣摆上的习惯。
她忽然察觉,自己的心火感知里多了些细碎的光斑——那些光斑随着小聋儿急促的心跳跳动,竟与他喉咙里发不出的呜咽同频。
看见声音?她蹲下来,与他平视。
小聋儿瞪大眼睛,用力点头,手指在自己耳边画了个圈,又指向她的眼睛。
原来如此。凤知微从药囊里摸出枚半透明的蛊虫,你天生无听觉,我之前用通脉散替你疏通经络时,意外激活了识海的通感。她将蛊虫喂进小聋儿嘴里,这是通感蛊,能把你的声音波纹,转成我能感知的震动。
下次……换我替你听见世界。
小聋儿猛地扑进她怀里,炭笔地掉在地上。
凤知微摸着他发顶翘起的呆毛,忽然察觉心火感知里的光网开始震颤——那是涅盘心丹在反噬。
她踉跄着扶住廊柱,耳中突然响起轰鸣。
先是守谷战士的血滴声消失了,接着是小聋儿的抽噎声,最后连盲琴师的琴声都成了模糊的震动。
她摸了摸唇角,沾了一手血。
烬,你说对了一半。她对着空气轻声道,我看不见,听不见……她指尖按在眉心,赤金火焰从莲印里涌出来,在识海凝成一片火海,但我烧得见你们的痛。
北方三百里!盲琴师的琴弦突然崩断,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火云压境,是清源使的焚天阵!
凤知微直起腰。
她看不见风雪,却能感知到北方那团灼人的热——像块烧红的烙铁,正贴着万兽谷的边界。
她伸手接住从檐角坠落的火星,火光照亮她眼尾未干的血痕:来得好——这一炉火,正缺柴。
丹室的残火在她身后噼啪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寒风卷着血腥气撞开殿门。
有温热的怀抱从身后将她圈住,玄色大氅的毛边扫过她手背,带着熟悉的冷香。
阿微。沧夜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含着血说的,我替你把引柴……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