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的雾色比炼狱更沉。
凤知微每挪一步,掌心里的寒髓心焰便灼得血脉发烫,像有千万根细针顺着血管往骨头里钻。
她数着步数,第十里时喉间一甜,黑血溅在青石板上,像团化不开的墨。
归火之主!
童稚的呼喊撞碎夜色。
小痂举着莲灯从岔路跑出来,身后跟着七八个魔童,每人手里都捧着盏飘着幽蓝火焰的小灯,沿着她的脚印排成蜿蜒的光河。
最小的孩子跑得太急,跌坐在地,却立刻爬起来,把灯举得更高:阿微姐姐看!
我们找路!
凤知微扶着石壁直起腰,冷汗顺着下巴砸进衣领。
她想笑,可嘴角刚扯动半分,又是一阵剧咳。
黑血溅在小痂的灯盏边缘,孩子们却半点不躲,反而举着灯围上来,暖黄的光裹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影。
好孩子......她摸了摸最近的小魔童的脑袋,指尖发颤。
寒髓心焰在掌心烧得更烈,她能听见识海里沧夜的呼吸声——比往日更急促,带着被咒火灼烧的沙哑。
不能停,必须赶在焚魂之咒彻底失控前......她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把孩子们的温度刻进记忆里,当作最后一丝支撑。
莲台的金纹在视线里逐渐清晰时,凤知微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黯喉守在阵前,玄色法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看见她的瞬间瞳孔骤缩:你这是......
退开。她抬手指向净火阵,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喉咙里磨碎玻璃,这是只有我能做的事。
黯喉的手悬在半空,指尖泛白。
他望着她胸前翻涌的血渍,望着她眼底烧得发红的执着,忽然想起千年前那道跪在血里的身影——同样的固执,同样的。
大祭司喉结动了动,最终退后半步,对着她的背影低低念了句魔语,那是魔域最古老的护佑咒。
净火阵的雾气漫过脚踝时,凤知微终于松开攥了一路的手。
寒髓心焰地窜起三寸,在阵心凝成幽蓝的火莲。
她取出泛黄的残页,活典残方·劫心续引六个字在火光照映下泛着暗红,像要渗出血来。
第一夜。
心焰入体的刹那,凤知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剧痛从丹田炸开,顺着十二正经往四肢百骸蔓延,仿佛有团烧红的铁球在骨头里滚。
她咬碎了银牙,腥甜的血混着冷汗流进脖子,却仍死死盯着阵外的锁魂鸦——那只鸟不知何时落在了阵边,正用喙轻轻啄起她飘落的发丝,衔到角落那堆羽毛旁。
废柴也配活着?
凤知微的耳边响起前世及笄日的冷笑。
她望着火莲里晃动的倒影:被当众扯断的婚书,族人嫌恶的眼神,凌王指尖的退婚令像把刀扎进心口。
她曾在雪地里跪了整夜,却在黎明时分扬起笑脸——那我就活给你们看。
此刻剧痛中,这句话突然清晰如昨。
我凤知微......从来不怕疼。她对着火莲低语,血沫沾在嘴角,疼,才证明我活着。
锁魂鸦的羽毛堆又高了一寸。
第二夜。
莲台突然震颤。
沧夜的嘶吼穿透阵法,像被利刃划开的闷雷。
凤知微猛地抬头,看见阵外那抹玄色身影正在疯狂挣扎——他的蛇瞳完全变成赤金,魔纹从脖颈蔓延至整张脸,每道纹路都在渗出黑血。
焚魂之咒在他体内翻涌,墨色火焰炸碎了半座莲台,连黯喉的护阵都出现了裂痕。
沧夜......她踉跄着扑向阵边,却被火墙烫得缩回手。
心尖传来锐痛,那是双生劫丹在共鸣。
她突然想起残方里的禁忌解法——以己身承痛。
第三道伤口在胸口绽开时,鲜血溅在火莲上,溅起一串金芒。
凤知微咬着帕子闷哼,看着自己的痛感顺着劫丹丝线,缓缓渗进沧夜体内。
他的嘶吼渐弱,魔纹的黑血转为鲜红,可她的识海里却涌入无数画面:
大雪纷飞的村庄,沧夜背着具染了瘟疫的尸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医馆走,雪地上拖出蜿蜒的血痕;
血雾弥漫的山头,他握着染血的魔剑,脚下是整座宗门的尸体,掌心捧着团微弱的魂光,那光里映着她的脸......
傻子。凤知微望着那些画面笑,眼泪混着血珠砸在火莲上,原来你早就是会疼的人了。
第三夜将尽。
寒髓心焰突然暴涨!
幽蓝的火舌冲破阵法,舔向天际。
黯喉带着十二大祭司同时结印,额角青筋暴起;小痂抱着块寒玉跪在阵外,额头抵着地面,嘴里念着不成调的祷词。
凤知微的指尖抚上心口。
这是最后一步——需要用心脏的血,注入全部记忆之力。
她望着火莲里逐渐成型的丹药,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沧夜时,他冷着脸说医不好就滚,却在她晕过去时悄悄用魔焰暖她的手。
这一炉药,不是为了救你。她割开心脏的手顿了顿,鲜血如注,是为了告诉你......
我不是你轮回里的过客。
我是陪你走到终点的人。
话音未落,火莲地炸开。
双生劫丹突然从她体内飞出,悬浮在药炉上方,竟吸收了沧夜心口渗出的一滴金血!
幽蓝的劫心丹瞬间染成赤金,表面浮现出与沧夜魔纹同出一辙的纹路——双生劫丹·共鸣态。
莲台的震颤戛然而止。
凤知微望着那枚丹药,眼前突然一片模糊。
她听见锁魂鸦的长鸣,听见小痂的哭喊,听见黯喉念诵咒语的声音,最后听见的,是那道熟悉的、带着沙哑的低唤:知微......
她抬头,看见沧夜站在阵外。
他的蛇瞳里还凝着赤金,可眼尾却泛着水光,像被揉碎的星子。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哭,连眼泪都带着魔焰的温度,落下来时在地面烧出细小的坑。
我在。她想笑,可喉咙里的血却先涌了出来。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她感觉自己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滚烫的液体滴在她脸上,混着血腥气,却比寒髓心焰更暖。
莲台深处,寒玉床的冷气漫过凤知微的指尖。
她的面色白得像雪,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只有心口那枚赤金劫丹还在微微跳动,与远处莲台中央的玄色身影,保持着同频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