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尚未完全漫过万兽谷的断壁残垣,远处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三五个裹着不同门派服饰的探子从岩缝里钻出来,玄铁匕首在掌心攥出薄汗——他们本是收到“毒渊异动”的密报来探虚实,谁能想到会撞见这等奇景?
为首的青衫弟子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盘卧如山的渊烬,又落在那道坐于龙角的纤细身影上。
他腰间的玄铁剑突然“嗡”地轻鸣,像是被某种威压惊得不稳。
“看、快看!那女人竟驯服了玄冥毒龙!”他的声音发颤,却故意拔高,想在同伴面前挣回些气势。
话音未落,熔金色的龙瞳骤然转向他。
渊烬的龙首微微前倾,原本盘在凤知微腰间的龙尾“唰”地绷直,带起一阵腥甜的风。
那青衫弟子只觉喉头一甜,玄铁剑已“当啷”坠地——剑刃上不知何时缠了缕莲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成铁水。
“我不是被‘驯服’。”龙音震得山壁落石,却比方才多了几分清晰,像是刚磨利的剑刃,“我是与她立下血契,共承因果。”
凤知微垂眸看向脚边的熔铁,唇角勾起抹淡笑。
她伸手轻拍渊烬额前的逆鳞,指尖触到那片淡粉莲纹时,龙身明显颤了颤。
“他说得对。”她的声音清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不是坐骑,是我的战友。”
山风卷起新抽的铃兰,漫山遍野的花浪里,突然传来“嗷呜”一声。
饕小九叼着株半开的野菊从花海中窜出,圆滚滚的身子撞在凤知微小腿上,仰头时鼻尖还沾着花粉。
小棘从她衣襟里钻出来,刺毛炸成个小刺猬球,对着那些探子“嘶嘶”威胁——这是它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露灵智。
各派探子面面相觑。
方才还在议论“废柴嫡女”的窃语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有人注意到,连凤知微身侧的断缘剑都在轻颤,剑穗上的红绳无风自动,像是在应和什么。
“老驼铃!”凤知微忽然唤了一声。
守在谷口的哑仆佝偻着背走过来,怀里抱着个褪色的布包。
他抖开布包,三十六盏骨灯“叮叮当当”落了一地,在两人身周围成个不规则的圆。
骨灯表面刻着模糊的兽纹,灯油泛着幽蓝,点燃时竟腾起莲花形状的火焰。
“他说……”心镜童子的声音突然从凤知微识海飘出,灵体化作个穿月白衫子的小娃娃,飘在骨灯上方,“你们缔结的是‘痛契’,比血脉契约更深——一人痛,双魂共感;一人死,另一人亦不得独活。”
谷中霎时安静。
渊烬的龙尾悄悄收紧了些,却又怕弄疼凤知微似的,立刻松了半分。
凤知微低头看向逆鳞裂缝处那朵微型蓝莲,指尖轻轻一触,莲瓣便渗出淡金的光。
“所以别想让我逃,你也别想躲。”她侧头对渊烬笑,“疼的时候,记得喊我。”
龙喉里滚出一声闷哼,像是应承,又像是撒娇。
“好个‘痛契’。”
冷冽的声音自云端劈落。
众人抬头,便见一道黑袍如墨的身影踏空而来,发间银饰碎成星子,眸中腾蛇纹路隐隐发烫。
沧夜立在距离渊烬十丈外的虚空,目光扫过那片莲火时,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他能清晰感觉到,体内沉睡万年的腾蛇正在躁动,像是被什么火撩拨得醒了几分。
“你身上的火,会引动我体内的诅咒。”他的声音比冰原的风还冷,却没退后半步。
凤知微仰头看他,发梢被龙翼带起的风吹得乱飞。
她忽然抬手,掌心腾起簇莲火。
那火没有灼烧之意,反而裹着缕暗红的光——那是她肉体重塑时,被毒焰灼穿经脉的痛。
“那就一起扛。”她往前走了半步,龙角在她脚下稳稳托着,“你不是常说‘这世间唯有痛苦真是’?现在,我让你看看,痛苦也能开出花来。”
话音未落,莲火突然钻进两人之间的虚空。
沧夜瞳孔骤缩,就觉心口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不是剧痛,是带着暖意的灼,像有人在他冰封的心脏上凿了个小孔。
体内的腾蛇突然发出一声哀鸣,原本要绞碎他识海的黑雾竟散了些,露出片清明的天。
“这是……”他低喃,目光第一次有了波动。
“是我分你的痛。”凤知微笑,“你替我扛过天劫,我替你扛诅咒——公平吧?”
没等沧夜回答,西南方突然传来地动山摇的轰鸣。
“主人!”心镜童子的小娃娃突然急得转圈,“药谷方向!雷角犀挣断锁链了!”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千里外的山巅腾起片雷光。
被封印百年的雷角犀撞碎最后根铁柱,双角上跳动的电弧竟泛着与渊烬相似的莲火。
紧接着,东海方向传来沉闷的鲸鸣,那声音震得海面掀起十丈巨浪;南疆密林里,虎啸声穿透层层雾瘴,连百年老树都被震得落叶纷飞。
“那些被封印的上古异兽……”青衫探子的声音发颤,“都在响应你的火!”
凤知微却摇头。
她望着雷角犀的方向,目光穿过层层山雾,像是看见那些被锁链困住的魂灵,“不是响应我。”她的声音轻,却像钟磬般撞进众人心里,“是响应‘不再沉默的痛’。”
她跃下龙角,鞋尖碾碎片带露的铃兰。
断缘剑自动飞入她掌心,剑刃在焦土上划出深痕。
“凡受冤锢、遭禁封、负痛而生者,皆可入我万兽谷。”她的声音清冽如泉,随着风卷向四方,“不受奴役,不称臣属——只以痛为誓,共守一方净土。”
话音落下的刹那,渊烬仰头发出震天长吟。
雷角犀的雷光、东海鲸的水浪、南疆虎的啸声,所有声音汇在一起,竟成了首磅礴的乐章。
花海翻涌如潮,连断壁上的枯藤都抽出了新叶,在风里沙沙应和。
极北冰原之下,那扇封了万年的巨门“吱呀”一声,彻底敞开。
“有趣……”一道低沉的笑声混着冰碴子的响,穿透重重时空,“这次的‘点灯人’,终于有点像样了。”
万兽谷最深处,古祭场的裂痕突然“咔”地又裂了寸。
幽风卷着灰烬从裂缝里钻出来,掠过凤知微脚边的新花,带起片细碎的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