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的万兽谷废墟上,雾气像被揉碎的棉絮,裹着残雪的冷意漫过断碑。
凤知微倚着碑身,睫毛上凝着霜花,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撕扯残破的茧——她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底下青紫色跳动的筋脉,仿佛有团火在血肉里横冲直撞。
掌心那朵蓝莲突然轻颤,她垂眸,指腹抚过花瓣上最后一丝幽蓝:“师姐,你的春天来了。”话音未落,蓝莲便化作星芒飘起,光尘如细雨洒向每具异兽骸骨。
原本静默的百兽残魂突然发出清越的低鸣,像是幼兽扑进母怀的呜咽,而后缓缓升空,在晨光里融成一片淡金的雾——这一次,它们是真的走了。
“主人!”识海里传来心镜童子带着哭腔的喊,灵体形态的小童子眼眶泛红,发梢都在发抖,“天道在你命格上烙了印记!刚才百兽残魂入轮回时,我看见判官笔在生死簿上画了叉……再这样下去,连阴司都要关你轮回道!”
凤知微的指尖在雪地上轻轻一按,融化的雪水渗进指缝,凉意顺着血脉往心口钻。
她望着天际消散的残魂,嘴角却勾出极淡的笑:“总要有个人,替活不成的人多走几步路。”
话音未落,身侧突然传来积雪被划开的声响。
老驼铃不知何时折了回来,枯槁的手指蘸着雪水,在她脚边的雪地上用力刻划——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之前捡铃兰花时沾的泥,每一笔都深可见骨,像是要把命刻进雪里。
“那是极北冰原的地形图。”心镜童子凑近辨认,声音突然拔高,“中间那座门!门上的古字……是‘兽囚神,血祭天’!”老驼铃粗糙的手掌覆上地图,先指向凤知微,又重重按在巨门位置,最后双手拢成火焰形状——他的哑嗓里溢出模糊的呜咽,像是被封在喉咙里的雷。
“他说,你是唯一能开那扇门的人。”心镜童子的灵体突然凝固,“因为你的火……烧的是执念,不是杀戮。”
凤知微顺着老驼铃的手势望向北方。
极北方向的云层里,有极淡的金光在翻涌,像被压在冰下万年的巨兽在翻身。
她喉咙发甜,却笑得更清冽:“万兽谷的怨魂,不过是替那扇门守了万年的哨卫。真正的封印……在等我去掀盖子。”
远处山巅突然传来裂帛般的风声。
沧夜站在云头,玄色衣袍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他本已跨出半步,却像撞在无形的墙上般猛然顿住,指节捏得发白——那是凤知微用识海意念设下的屏障,连魔尊的力量都破不得。
“回来。”他的声音裹着冰碴,可眼底的红却像要烧穿云层,“我带你回魔域,用九幽冥火温养三百年,你的伤——”
“这是我必须走的路。”凤知微闭目,一缕意念顺着识海飘向山巅,“你若破了这障,我便……睡三百年。”
山巅的身影僵住。
沧夜望着下方那个快要看不清轮廓的人,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抬手扯下披在肩头的玄色大氅。
那袍子裹着魔尊的体温,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划破晨雾,轻轻覆在凤知微身上,将她残破的身躯裹了个严严实实。
“你可以照亮别人。”他的声音低哑如沉雷,混着风声撞进她耳里,“但不准熄灭自己。”
凤知微指尖攥紧披风边缘,布料上还残留着沧夜惯有的冷梅香。
她仰头望向云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却像能透过云层,看见那人攥紧的掌心——那里有未被完全压下的裂痕,是他强行收敛力量时崩碎的魔纹。
“我答应你。”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卷得散了,却又固执地钻进云层里,“但现在……我要先做一盏灯。”
她摸出最后一粒涅盘引,仰头吞下。
丹药入喉即化,滚烫的药力顺着血脉炸开,疼得她额角青筋暴起。
可她反而笑了,反手抽出腰间的匕首,在掌心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涌出来时,她就着血在断碑上写起字来。
第一笔:“我不拜天”——血珠顺着碑面往下淌,在“天”字最后一竖上拖出细长的尾。
第二笔:“不问神”——这两个字写得极慢,像是每一笔都要刻进骨头里。
第三笔:“只护我想护的人”——写到“护”字时,她的手开始发抖,血滴溅在碑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最后,她盯着自己写的字,轻声补了半句:“若有阻者,纵使仙殿降临,我也——”
“焚之为灯。”
最后一个“灯”字落下时,她的指尖几乎要穿透碑石。
血在碑面凝结成暗红的纹路,像活过来的蛇。
她引动识海里的净莲焰,那簇原本温驯的粉焰突然暴涨,裹住断碑熊熊燃烧——火焰不是往上窜,而是像有生命般往天空钻,最终形成一道赤色光柱,直破云层!
“轰——”
云层被撕开一道裂缝,隐约能看见几道慌忙退避的身影,衣袂上绣着鎏金仙纹——是仙界派来监察下界的使者。
他们退得极快,连遗落的玉牌都来不及捡,“叮”地一声砸在凤知微脚边。
她望着那枚玉牌,突然笑出声。
笑声混着咳血的甜腥,却比晨光还亮:“原来仙使也怕火?”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突然开始透明。
就像被风吹散的雾,从指尖开始,一点点消失在空气里。
饕小九猛地仰头咆哮,声浪震得周围断木簌簌下落,它扑到她脚边,用脑袋拼命拱她的手——可那只手已经透明得能看见后面的雪地。
“小九乖。”她勉强弯了弯手指,想摸摸它的耳朵,却只能穿过它的皮毛,“姐姐只是……要去更远的地方。”
识海里突然传来轰鸣。
涅盘典的金页疯狂翻动,原本停在第八重的书页“唰”地撕开,第九重篇章豁然展开。
新的注文泛着鎏金光,每个字都像在燃烧:“主之路:逆命不悔,医者弑神。今火种已燃,万里长夜,皆可照。”
与此同时,极北冰原之下传来亘古未有的震动。
那扇刻着“兽囚神,血祭天”的巨门终于完全开启,门缝里渗出的寒气冻裂了周围千里冰层。
一道覆盖着古老鳞片的手从门后伸出,指尖拂过门沿的刻痕,发出沙哑的低语:“……终于,等到你了。”
凤知微的意识开始模糊,却在最后一刻听见心镜童子的尖叫:“主人!万兽谷地底——”
地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她勉强低头,看见脚边的雪地正在裂开,缝隙里渗出诡异的绿焰,空气里飘来一股腐骨蚀心的腥臭,像是有什么被封印了万年的东西,正在拼命往上钻。
“看来……”她的意识消散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笑,“我的灯,要照的地方,比想象中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