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神殿主殿的汉白玉阶已染了层薄霜。
凤知微的素衣下摆沾着守墓林的焦灰,发间还落着半片烧残的松针。
她踩着满地琴灰往上走——那是心烛奴断琴时崩裂的冰弦,碎成星芒般的银粉,铺成一条刺目的路。
沧夜走在她身侧,玄色大氅扫过石阶,带起的风卷着琴灰盘旋。
他的鬼尾收进袖中,却仍有一缕黑雾缠在凤知微腕间,像根无形的锁链,将两人捆在一处。
主殿主门在他们面前轰然洞开。
明镜立在慈光像前,七星剑出鞘三寸,剑鸣如泣。
他的袈裟染了晨露,额间的戒疤却烫得发红——那是神殿秘术问心烙,正在灼烧他动摇的道心。
止步。他的声音带着裂帛般的沙哑,净慧司守殿三百年,从未放外客踏过这第九级台阶。
凤知微抬眼。
慈光像高九丈,金漆斑驳处露出底下的青石雕纹——不是她记忆中药神谷的玄鸟,竟是神殿秘传的吞魂饕餮。
三百年前那场大火,原来连神像都被换了芯子。
她指尖抚过半令,天图药鉴在识海翻涌,星纹顺着她的脉络爬上面颊,在眼角凝成一点金芒。
那是药神谷嫡系才有的,三百年前,谷主替她开天眼时说过:这双眼睛,要替天下人看尽因果。
明镜大师。她的声音清冷如碎玉,你可知这尊慈光像腹内,藏着什么?
明镜的剑穗微颤。
凤知微轻笑,将半令抛向空中。
青铜令划出银弧,撞在慈光像眉心的金珠上——那金珠应声而碎,溅出的不是金粉,是暗红的血渍。
三百年前,药神谷七十二弟子的血。她接住坠落的半令,指腹抹过令上未消的血痕,他们被封在神像里,用魂魄养这尊伪佛的灵。
你每日叩拜的,不是普度众生的慈光,是吸人魂魄的邪物。
明镜的瞳孔骤缩。
他突然挥剑劈向慈光像!
七星剑的寒芒撞在金漆上,溅起的却不是石屑,是无数青灰色的魂影——那是被禁锢的药童、被活祭的药农、甚至还有他幼时在山脚下救过的盲眼老妇!
这不可能......他踉跄后退,剑尖戳进石阶,神殿代天牧灵,怎会......
怎会行这等阴事?凤知微踏前一步,琴灰在她脚下开出银花,三百年前,大慈尊跪在玄鸟图前说阿微,爹对不住你时,就该想到今日。
她解开腰间的字长命锁,抛向空中。
锁片翻转,露出内侧刻的小字:凤家嫡女,药神遗孤。
明镜的问心烙突然炸开!
他捂着额角后退,鲜血从指缝渗出:你是......药神谷的......
凤知微。她说出这个被神殿封禁三百年的名字,三百年前被你们焚谷灭门的,凤知微。
主殿突然震颤。
是心烛奴的《焚心谣》震动地脉,慈光像脚下的青石板裂开蛛网纹,露出底下暗河的轰鸣。
凤知微看见,裂缝里渗出的不是水,是淡金色的液体——那是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长生露,神殿用它养了三百年的邪像。
原来长生露的源头,是药神谷的药泉。她的星瞳亮得刺目,你们盗我药泉,囚我族人,毁我医典,却在天下人面前装成普度众生的神。
沧夜的血瞳泛起红雾。
他抬手,鬼尾穿透慈光像的胸口——神像轰然倒塌,露出背后墙上的玄鸟图。
那图上的玄鸟正低头,喙间衔着半枚药神令,与凤知微手中的那半枚严丝合缝。
原来另一半令,在玄鸟嘴里。凤知微望着墙上的图,突然笑了,大慈尊藏得真好,藏在他每日叩拜的忏悔像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神殿的金衣执事,带着三百护殿卫冲了进来。
为首的执事举着降魔杵,却在看清凤知微的脸时,浑身剧震:她......她是凤家那个被退婚的废柴!
废柴?沧夜的声音裹着冰碴,你可知她方才用半令破了神殿三百年的锁魂阵?
可知她怀里的老犬,咬穿了你们十位力士的护腕?他的鬼尾突然暴长,缠住执事的脖子,更可知,她是本魔尊的人?
护殿卫的刀枪齐鸣。
凤知微却伸手按住沧夜的手腕。
她望着那些举刀的人,望着他们背后颤抖的明镜,望着墙上的玄鸟图,突然将半令按在玄鸟喙下的凹槽里。
天图药鉴发出轰鸣!
两半药神令合二为一,金光照亮整座主殿。
玄鸟图上的线条活了过来,化成无数金蝶,扑向那些举刀的护殿卫——他们的伤口开始愈合,被邪像吸走的生气正顺着金蝶回流。
这是......明镜望着自己掌心的血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药神谷的回春术
凤知微转身,星瞳里映着整座神殿的因果,药神谷的医道,从来不是用来养邪像的,是用来救天下人的。
她踩着满地琴灰,一步步走向玄鸟图。
金蝶绕着她飞舞,在她身后织成一对光翼。
今日,她的声音穿透殿宇,震得铜铃作响,我要拿回属于药神谷的一切——药泉、医典、还有,她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执事,那些被你们用标签踩在泥里的,本就该属于我的尊严。
沧夜走到她身边,将魔刃递给她。
凤知微接过刀,刀尖挑起执事的下巴:告诉大慈尊,凤知微不是来讨公道的。她的刀尖划过执事脖颈,在他皮肤上烙下玄鸟印,我是来,掀了这神殿的天。
地脉震动突然加剧。
玄鸟图下的暗河奔涌而出,长生露漫过石阶,将琴灰、血渍、金漆一并冲净。
凤知微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星瞳流转,衣袂染金,哪还有半分废柴的模样?
阿微。沧夜的声音低哑,想要什么,我都帮你抢。
她转头看他,眼里有火在烧:我要让天下人知道,被他们踩在脚下的,才是真正的药神传人;我药神殿的谎言碎成渣,让他们跪在药神谷的残碑前,喊一声对不起;我要......她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要和你一起,站在这大陆的顶端,看星辰大海。
主殿外突然传来钟鸣。
是心烛奴的断琴埋在土里,琴音震响了神殿的铜钟。
钟声里,凤知微看见柳氏的残魂最后一次抚过她的发顶,白首拖着伤腿撞开殿门,将半张《药神药典》残页叼到她脚边。
她弯腰拾起残页,对着晨光大笑。
这一笑,震落了慈光像最后一块金漆;
这一笑,惊醒了玄鸟图沉睡三百年的灵;
这一笑,让整座神殿都在她脚下颤抖——
因为他们终于明白,那个被退婚的废柴嫡女,从来不是来求生的。
她是来,焚尽旧世,重铸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