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的风雪比万兽谷更烈。
凤知微的月白斗篷被吹得猎猎作响,发间银饰撞出细碎清响。
她站在悬崖边缘,下方云气翻涌如沸,隐约可见一口青铜古井嵌在岩壁间,井沿爬满暗纹,像极了某种被岁月啃噬的咒文。
“夫人。”沧夜的玄色大氅裹过来,将她整个人拢进温热的怀抱。
他掌心抵在她后心,魔尊之力如暗涌的潮水,替她挡住扑面而来的冰刃,“归墟井连通轮回,心镜童子说过,你识海虽稳,但若强行溯洄……”
“我知道。”凤知微反手扣住他手腕,指尖触到他臂上凸起的鳞甲——那是封印松动的征兆。
她仰头看他,眼尾被风雪冻得泛红,却笑得狡黠,“但你忘了么?我可是连问罪碑都烧穿的人。”
沧夜喉结滚动,最终只是将她发间碎雪拂去:“我在井外守着。若有异动,半息内带你走。”
话音未落,下方云气突然凝成实质,露出一条青玉阶。
凤知微踩上第一级时,身后传来低哑的童声:“这次……别走。”
她猛地回头,只见井边石像的眼睫颤动——那是守井童,百年前她第一次来归墟时,它还闭着眼。
此刻它眼瞳是浑浊的灰,像浸了千年雾水的琥珀,“血……是新的。”
凤知微摸向腰间黑莲玉佩,那里的铭文还在发烫。
她忽然明白为何心镜童子说“归墟井认血”——前世她作为神医谷弟子,曾在这里取过轮回水;今生她以凤家废柴之血重临,连守井童都醒了。
“我不走。”她对石像笑了笑,转身往井中去。
井底比想象中开阔。
青铜井壁上嵌着万千明珠,照得四周如昼。
中央悬浮着一面水镜,正是心镜童子——它没有实体,只由光与影织成,此刻正用清泠的声音道:“请注入精血,解析记忆。”
凤知微咬破指尖,血珠坠入镜中。
水镜顿时翻涌如沸,无数碎片炸裂开来:
——婴儿被裹在染血的襁褓里,抛进乱葬岗;
——少女跪在药炉前,替师父试毒,喉间咳出血沫;
——白衣男子将半块黑莲玉佩塞进她手心,说“去归墟,找你的命”;
——最清晰的,是神殿圣使陆明夷的脸,他掐着女童的脖子,说“药神遗脉,该为神殿圆满”。
“这是……我?”凤知微按住发疼的太阳穴。
前世她以为自己是神医谷捡来的孤儿,原来这具身体里,竟还藏着更古老的魂。
“不。”水镜突然凝结成复我道人的虚影,他透明的指尖划过碎片,“这是药神的执念。你不过是他轮回里的一粒尘。”
凤知微后退半步,撞在冰凉的井壁上。
复我道人的声音像冰锥,刺进她识海:“药神以大愿入轮回,想补全天道的瑕。可他每一世都贪恋人世,为救一人毁百局,最终身陨道消。你带着他的记忆重生,该明白——圆满高于自由,规矩大于私情。”
“所以你们屠了神医谷?”凤知微突然笑了,“因为谷里的医修不肯用活人炼药,不肯把‘圆满’踩在弱者的骨头上?”她指尖燃起幽蓝火焰——那是天图药鉴的丹火,“你说我是药神的执念,可我前世被最信任的人剜了灵根,扔去喂蛇;今生被退婚、被羞辱,却在镜殿烧了问罪碑。这些痛,这些恨,是药神给的?还是我自己的血?”
复我道人的虚影剧烈摇晃,透明的脸上浮现裂痕:“你敢质疑天道?”
“我只信我流过的血。”凤知微将手按在水镜上,黑莲玉佩突然灼烫如焚,“前世我救不了谷里三百人,今生我偏要站在他们坟前,把真相撕给天下看;前世我信规矩,信医者仁心,结果被规矩碾碎;今生我偏要做‘天之瑕’——你看,那些被我救过的人,他们点的药灯,比神殿的金殿还亮。”
水镜中突然爆出刺目金光。
凤知微的识海里,黑莲与白荷同时绽放——双生莲印!
她终于看清,那半块黑莲玉佩里,藏着的是药神与他道侣的本命魂器。
所谓“圆满”,不过是神殿篡改的谎言;真正的大愿,是“允许这世间有瑕”。
“放肆!”复我道人嘶吼着扑来,透明的手掌穿透凤知微的胸膛,却被一道黑焰灼烧殆尽——是沧夜。
他不知何时闯了进来,右臂鳞片翻卷,露出底下狰狞的魔纹,“我的人,也配你动?”
魔尊之力如海啸般炸开,青铜井壁上的明珠纷纷碎裂。
凤知微望着沧夜发红的眼尾,突然伸手勾住他脖颈,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我没事。倒是你……”她指尖抚过他臂上的魔纹,“封印又松了?”
“松就松了。”沧夜将她打横抱起,魔纹顺着他的手臂爬上她后背,“谁要守那破封印?你若想翻了这天地,我便替你拆了神殿的柱子。”
井底突然传来轰鸣。
守井童的声音从上方飘来:“轮回断了。这次……你是你。”
凤知微抬头,看见水镜里的记忆碎片正在重组。
那不是药神的轮回,而是她自己的——从乱葬岗的婴儿,到神医谷的天才,再到凤家的废柴,每一世的血与泪,都在告诉她:她从来不是谁的替身,她是凤知微,是能烧了问罪碑、破了轮回局的凤知微。
“沧夜。”她将脸埋进他颈窝,闻着熟悉的龙涎香,“我们去看星子吧。今天的星子,该是新的。”
归墟井外,风雪不知何时停了。
守井童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浑浊的眼瞳里泛起涟漪。
它低头看向井中,那里有一滴血正在凝结,上面刻着七个字:“我流的血,比规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