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神殿旧址的天空在凤知微踏空而来的瞬间彻底崩裂。
那道血口从云层最深处翻涌而出,像被利刃划开的腐肉,渗出的不是血,是成串成串的金色符文——每一道都泛着神圣的光晕,此刻却如被无形之手攥住的细线,正被一寸寸抽离天地法则。
凤知微站在渊烬的脊背,黑金色龙鳞在风中震颤,她望着那些正在消散的符文,瞳孔微微收缩——那是她前世在神医谷抄录的《天脉典》残页,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黑莲玉佩上的纹路,是沧夜第一次用墨焰替她挡下致命一击时,她偷偷记下的咒印。
他们在抹除我的因果。她的声音很低,却被风卷着撞进渊烬的龙耳。
毒龙之王发出一声闷吼,脖颈的逆鳞根根竖起,龙尾在虚空中扫出裂帛般的破空声。
凤知微伸手按住它的角,掌心传来滚烫的龙血,别怕,我来拆他们的账本。
话音未落,天际炸响惊雷。
那声禁忌血脉,当诛!像是从九霄神殿直接砸下来的,震得凤知微耳膜生疼。
她抬头,正看见一道水桶粗的金光劈落,却在触及她额心时突然扭曲——那里一朵墨色莲花正缓缓舒展花瓣,每一片都腾起赤金劫火,将金光烧得滋滋作响。
我的命,在重生那天就跳出了他们的生死簿。她指尖轻抚过眉心黑莲,劫火顺着她的动作窜上长矛,矛尖直指血口,现在,该算旧账了。
识海突然传来刺目的白光。
活典自动翻页的声音像碎玉相击,她低头,看见泛黄的纸页上用血写着:【进入因果镜殿需献祭七段记忆】。
风掀起她的衣摆,露出腰间那枚墨色丹丸——断魂露,她用了七七四十九天,以心头血淬劫灰炼成的。
每服一颗,记忆便如沙漏,漏下去就再拾不回。
渊烬突然甩头,龙爪几乎要扣进她的腰。
这头暴戾的毒龙此刻喉间竟发出幼犬般的呜咽,龙目里翻涌着暗红的雾气——它感知到了危险。
凤知微低头,指尖顺着它脖颈的鳞甲往下摸,摸到那道她亲手用金疮药敷好的旧伤:阿烬,你说...如果我连他三次把我从鬼门关捞回来的事都忘了,还配说爱他吗?
渊烬的龙尾重重砸在虚空,却终究没有再动。
凤知微将丹丸送入口中,苦涩瞬间漫过舌尖。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先是药神殿的血口,然后是渊烬的龙角,最后是她自己的手——都变成了暴雨里的影子。
她回到了七岁那年的雨夜。
青瓦被砸得噼啪响,母亲的血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河。
她缩在供桌底下,看着那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将淬毒的剑从母亲心口拔出来。
母亲的手死死攥着半块黑莲玉佩,指节发白,嘴唇开合:走...走...
阿微,别怕。母亲的声音突然清晰,她扑过去想抓住那只手,却穿过了虚空中的幻影。
雨幕里,母亲的脸开始模糊,像被水冲开的墨画。
最后那声变成了含混的呜咽,她跪在地上,指甲抠进虚无的泥土,娘...你最后说的到底是什么?
一滴泪砸在地上,溅起的却是劫火。
忆魇童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抱着褪色的布偶,哼着她小时候听过的摇篮曲。
布偶的眼睛是两颗褪色的琉璃珠,此刻却泛着水光:姐姐,要记住呀。话音未落,它和雨幕一起消散了。
镜殿入口的青铜门在这时轰然洞开。
十二具镜奴从门内走出,他们的脸都是凤知微的模样——有被退婚时的难堪,有前世被毒杀时的不甘,有第一次替沧夜治寒毒时的狡黠。
每个都在重复同一个动作:撕心裂肺地转身,却永远抓不住身后的人。
第七次轮回清算已至。无相判官的声音从门内传来,他的水银面孔不再是毫无波动的镜面,此刻正翻涌着暗潮,你若再入,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凤知微抹去脸上的泪,赤金与墨黑交织的火焰在她周身流转。
她踩着满地镜奴的影子往前走,每一步都在镜面上烙下火印:你们说我是灾祸?
可若没有我,他守了三千年的那点人心,早被魔焰烧干净了。她停在无相判官面前,指尖挑起他一缕水银发丝,今天这殿,我说了算。
第二层幻境的雾气裹住她的脚踝时,她又吞下一颗断魂露。
这次浮现的是神医谷的竹屋。
师父白须飘拂,将毕生所学的医典往她怀里塞:阿微,天下医者能救一人,你能...他的声音突然模糊,像被人按下了消音键。
凤知微看着他的嘴型,突然笑了——她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识海传来刀割般的痛。
她咬着唇,强行催动因果推演。
混沌的识海里,她像条逆流的鱼,逆着时间往深处游。
终于,在最黑暗的地方,她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墨焰——那是沧夜的气息,带着点冷梅香,混着魔核碎裂的腥甜。
他还在,还在挣扎。
第三层幻境来得更快。
这次是春宴,桃花落了萧景珩满肩。
他捧着玉兰朝她走来,眼尾的泪痣在阳光下泛着淡红:知微,此生不负。凤知微站在虚空中看着这幕,忽然笑出声。
前世的毒酒穿肠而过的痛还在吗?
不,她只记得自己倒在血泊里时,萧景珩蹲下来,用她的血在地上写两个字。
后来你的,是一杯毒酒。她对着幻影说,第三次吞下断魂露。
记忆像被揉皱的纸,慢慢平展,然后消失。
心口不再疼了,她反而觉得轻松——有些痛,忘了也好。
镜殿最深处的雾更浓了。
她往前走,黑焰在雾里劈开一条路。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回头,看见忆魇童抱着布偶站在雾里。
它的布偶这次没有眼睛,空洞的眼眶里塞着她遗忘的记忆碎片。
姐姐,要回头吗?它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棉絮。
凤知微伸手摸向雾里,那里有她能感知到的,沧夜被困的方向:他们都让我回头,可我偏要往前走——哪怕前方是他亲手给我挖的坟。
风卷起黑焰,裹着她的身影没入最后一重迷雾。
身后,忆魇童举起布偶,轻轻吹灭了它手中的烛火。
黑暗中,最后一点光熄灭前,她看见自己的手——重生那日的手,苍白纤细,正攥着凤家废柴嫡女的休书。
第四层幻境的雾气,已经漫到她的腰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