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来自地脉深处的古老共鸣,仿佛一柄无形重锤,狠狠砸在凤知微的识海之上。
她立于龙首,正欲宣告万灵盟的下一个目标——神殿,额心那朵诡异的黑莲图腾却骤然灼热,仿佛被烙铁烫穿了灵魂!
一股无法言喻的撕裂剧痛自眉心炸开,瞬间席卷全身,眼前金星乱冒,世界陡然化为一片漆黑。
她身形一晃,险些从百丈高的龙首之上栽落。
“师父!”阿蛮的惊呼刚出口,就被一只枯瘦的手按住了肩膀。
老驼铃脸色凝重如铁,压低声音道:“别出声!万众瞩目,她此刻绝不能倒下!”
人群的骚动并未察觉到这瞬间的凶险,唯有远处静立的沧夜,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震。
他宽大的袖袍下,修长的指尖猛然攥紧,一缕缕殷红的血丝自指缝间渗出,滴落尘埃,瞬间蒸发。
无人知晓,就在凤知微识海崩溃的前一刹,他已悄然引动了以命换命的禁术——“魂契替劫术”,将那股足以焚毁神魂的狂暴力量,强行牵引至自己体内。
剧痛如附骨之蛆,沿着契约的轨迹钻心噬骨,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那张清冷的面容,又苍白了几分。
凤知微的晕眩只持续了一瞬,剧痛便如潮水般退去,仿佛从未出现。
但她知道,这绝非幻觉。
就在这短暂的空隙,一直隐忍不发的凤家族老们抓住了机会。
一名地位最高的族老越众而出,从怀中掏出一卷金丝镶边的卷轴,当众展开,声如洪钟:“帝都子民听真!此乃我凤家世代相传的‘猎兽令’副本!其上明言,兽乃畜类,人为主宰。今凤知微倒行逆施,立万灵盟,实为逆天邪教,意图蛊惑百兽,反噬人族,动摇我人族万世之基业!此女,乃天地不容之祸胎!”
这番话掷地有声,瞬间点燃了人群中潜藏的恐惧与偏见。
万兽臣服的震撼场面固然壮观,但对普通百姓而言,与凶兽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
“邪教!”“祸胎!”的呼喊此起彼伏,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一块碎石呼啸着朝凤知微飞来,随后,更多的石块、烂菜叶如下雨般砸向高空中的巨龙。
渊烬喉中发出威胁的低吼,龙躯微动,便要降下雷霆之怒。
“不必。”凤知微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攻击她的人,只是轻轻抬手,一抹灰色的火焰自她掌心燃起,飘向半空。
灰焰之中,一道模糊的人影渐渐凝聚。
那是个身着破旧医女服饰的女子,身形被火焰燎过,处处是狰狞的伤疤,脸上还戴着一张遮住半边容颜的简陋面具。
在万众惊愕的注视下,那女子缓缓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与凤知微一模一样的脸!
“你们说,我是祸胎?”凤知微的声音清冷如冰,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那么,三百年前,北城瘟疫横行,尸横遍野,是谁不眠不休,以身试药,从鬼门关前救回整座城池的百姓?是我这个‘祸胎’,还是你们早已忘恩负义的人心?”
话音落定,人群死寂。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浑身剧震,仿佛想起了祖辈口中流传的那个传说——三百年前那位被诬为妖女、最终被活活烧死在祭台上的神医。
传说与现实重叠,眼前这张脸,分明就是史书画像上的模样!
投掷石块的手无力地垂下,石子噼啪落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吼——!”
渊烬的怒吼在此时炸响,它不再压抑怒火,庞大的龙躯冲天而起,遮蔽了天日。
巨硕的龙尾如一道黑色闪电,横扫过皇殿的最高处,将那三面象征着人族至上、用以“净化”兽气的旗帜扫得粉碎!
布帛撕裂之声,宣告了一个旧时代的崩塌。
它悬停于皇城之上,龙口开合,吐出威严浩荡的人言:“从今往后,伤她者,即犯我龙族!亦是与万兽为敌!”
“嗷呜!”“唳!”“吼!”
九尊神兽齐齐发出震天长鸣,响应着龙神的誓言。
天穹之上,那幅由星辰构筑的万兽天图再度大放异彩,亿万星辉洒落,竟不再是虚影。
光芒在空中交织、凝实,最终化作一道宏伟无比的巨门。
那门由不知名的巨大兽骨搭建而成,门框上燃烧着永不熄灭的苍白火焰,散发着亘古而神圣的气息。
老驼铃激动得浑身颤抖,他高举手中的骨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此乃‘盟誓之门’!此门通三界,连万古,唯有身怀火种、心怀同痛者,方可入此门,与万灵同盟!”
然而,就在这荣耀与誓言的顶峰,凤知微的识海再度陷入一阵诡异的动荡。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空洞。
一只温暖的小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师父……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阿蛮啊……”
凤知微看着少女写满恐惧与担忧的脸,心中一滞。
阿蛮……这个名字为何如此熟悉,却又像隔了一层薄纱?
她强行压下那股茫然,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点了点头:“傻丫头,说什么胡话。”
她转过身,面向那扇壮丽的“盟誓之门”,但在转身的瞬间,眼底深处,一抹挥之不去的迷惘一闪而逝。
远处城楼的阴影里,沈砚默默收回了视线,将刚刚打开的药箱重新合上。
他的掌心,紧紧攥着一枚晶莹剔剔的“凝神露”,药丸的寒气刺痛了掌心。
他终究没有送出去。
他比谁都清楚,魂魄的损伤,记忆的焚毁,有些东西,即便是神药也唤不回了。
夜色渐深,喧嚣散去。
凤知微独自一人坐在祭台的边缘,冷风吹拂着她的衣袍。
她闭上眼,沉入识海,翻阅着那本由记忆构成的活典。
果然,又有一页变得焦黑,上面的文字与画面化为飞灰,悄然飘散——那是她觉醒医道后,第一次割开自己的手腕,为濒死的病人放血续命的记忆。
又一段过去,被抹去了。
她静静地坐了很久,直到胸口传来一阵沉闷的钝痛,不剧烈,却像有一块巨石压着,让她喘不过气。
这痛楚来得莫名其妙,仿佛在遥远的地方,有谁正在以生命为代价,替她承担着某种无法想象的重负。
千里之外,荒无人烟的丘陵之上,一座由九根黑幡构筑的阵法正疯狂运转。
沧夜单膝跪在阵心,面前悬浮着一个黑玉匣子。
匣中,那颗本属于凤知微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剧烈搏动着。
一道道精纯无比的九幽本源之力,如同决堤的江河,通过阵法被强行灌入他的体内,撕裂着他的经脉,冲刷着他的神魂。
一缕黑血自他唇角溢出,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抬眼,遥望着帝都的方向,声音低沉得仿佛随时会碎在风里。
“你走的每一步,我都替你疼过。”
风,骤然停了。
天空的黑焰与地上的阵纹仿佛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整个天地都陷入了一场为无声献祭而设的屏息之中。
帝都广场上,那扇由兽骨与火焰构筑的“盟誓之门”在寂静的深夜里静静矗立,门上的火焰无声跳跃,仿佛在积蓄着某种撼动世界的力量。
夜,已经到了最深沉的时刻,黎明前的黑暗,浓得化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