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海深处的风暴比凤知微预想的更猛烈。
那些被白露残念扭曲的幻象如潮水般涌来——方才还是师姐手把手教她辨认药草时的温柔笑靥,下一刻便化作血池里披头散发的疯魔,指甲深深掐进她魂魄:“你走了!你把我们丢给妖兽!”
凤知微盘坐在虚空中,任由幻刃穿透识海之躯。
每一道刺痛都像在往她魂魄里钉钉子,可她反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泛着清冽的光:“我记得你说过,铃兰花要种在向阳的坡地。”
幻象顿了顿,疯魔的面容裂开蛛网似的细纹,露出底下少女时期的白露:“那年春汛,我们偷溜出谷……”
“你摔进泥坑,非说要把沾泥的铃兰带回去种。”凤知微伸出手,任由对方的指甲在她魂魄上划出血痕,“后来花死了,你哭了三天。我骗你说,等我们成了神医,就能让所有枯花再开。”
“骗子!”幻象突然又变作被妖兽啃食的模样,碎肉从指缝间往下掉,“你成了神医又怎样?我们都死了!”
识海上方的涅盘典突然震颤,心镜童子抱着书页跌出来,发冠都歪了:“主人!这些残念在吞噬你的道心!再这么下去,你会变成第二个执念体!”他急得直跳脚,小短手去拽凤知微的衣袖,“快用净莲焰烧了它们!烧干净就没事了!”
“烧干净?”凤知微望着幻象里白露眼底翻涌的黑浪,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几分痛意,“她不是脏东西,是我欠的债。”她咬破舌尖,腥甜的血珠在识海里散开,“心镜,帮我引断缘剑虚影。”
“你疯了!”心镜童子尖叫着去拦,却见一缕赤红剑气从她眉心冲出——那是前世她以命相搏时碎掉的本命剑,此刻只剩虚影,却仍带着斩尽因果的锐意。
“我要做个容器。”凤知微伸手接住剑气,任精血将其染得更红,“装下所有没说出口的抱歉,装下所有没实现的约定。”她将断缘剑刺入胸口,识海之躯瞬间崩裂成碎片,“这样……她就能放下了。”
现实中的凤知微瘫在雪地里,睫毛上结着冰晶。
她的指尖原本还能微微颤动,此刻却彻底没了力气,连呼吸都轻得像要散在风里。
“呜——”
一声闷吼突然在耳畔炸开。
饕小九的獠牙刺破自己胸口,银灰色的血珠顺着皮毛滴落,精准地掉进她半张的唇里。
那血带着灼烧般的温度,顺着喉咙滚进丹田,原本即将溃散的生机突然被一根线牢牢拴住。
“小……九……”凤知微想抬手摸它,可手臂重得像灌了铅。
她看见这只总爱偷啃她药篓的小兽浑身发抖,伤口处的血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那是饕餮血脉里最珍贵的“生息本源”,传说献祭者会随本源一起消散。
“你疯了!”心镜童子的声音突然从识海窜到现实,小身板撞在饕小九脑门上,“她让你活着,谁教你学这些傻事?”
饕小九歪头蹭了蹭凤知微冰凉的手背,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像是在说“我愿意”。
它的眼睛本是混沌的银灰,此刻却亮得惊人,仿佛要把最后一点光都揉进她的命里。
“傻孩子……”凤知微的眼泪混着雪水滑进鬓角,“我不是要你当我的死士……”
话音未落,一串低沉的铜铃声从旁侧响起。
老驼铃不知何时摆好了三十六具异兽骸骨,每具骨头上都压着一片铃兰花。
他的哑嗓里发出模糊的哼鸣,那声音像是被岁月磨钝的剑,却意外地安抚人心——竟是失传的上古“安魂调”。
原本在四周游荡的怨魂突然安静下来。
它们不再张牙舞爪,反而顺着铃声盘旋,像一群被妈妈拍着背的孩子。
心镜童子猛地瞪大眼睛:“原来兽冢守的职责不是收尸!是超度!这些骸骨不是祭品,是……是守门人!”
凤知微望着那些逐渐透明的怨魂,嘴角终于扬起一抹笑:“所以白露错了……真正的复活,不是把死人拽回阳间,是让他们安心上路。”
识海里的幻象突然剧烈震颤。
白露的残念褪去所有狰狞,缩成一个抱着铃兰花的小女孩,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我只是……太想你们了。”
“我知道。”凤知微的识海之躯正在重组,这一次,她的轮廓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所以我们一起走。”她引动净莲焰,不是灼烧,而是温柔地包裹住那团残念,“我带着你的遗憾,你看着我替你看遍春天。”
七日后的清晨,一缕纯净的魂光从凤知微识海升起。
它飘啊飘,最终落在断裂的铃兰杖上,绽开一朵蓝得惊心动魄的花——那是永不凋零的铃兰。
现实中的凤知微瘫倒在地,胸口的起伏轻得几乎看不见。
但她的眼底有光,那光是劫后余生的清亮,也是更强大的力量在翻涌。
幸存的异兽们不知何时围了过来。
它们低下头颅,前蹄轻触雪地——这是万兽谷传承千年的“谢药之仪”,只为最值得尊敬的医者。
老驼铃弯腰捡起最后一片铃兰花,放进铜铃箩筐。
他冲凤知微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山谷深处,驼铃的轻响渐渐消散在风里。
饕小九趴在她身侧,原本枯萎的伤口开始结痂。
它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含混的音节:“呜……”
“你想说‘姐姐,别死’吗?”凤知微的手指轻轻抚过它的耳朵,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答应你。”
识海中,涅盘典的金纹突然绽放。
新的注文在书页上流淌:“主之路:逆命不悔,医者弑神。今承万愿,火种不熄。”
与此同时,极北冰原之下,那扇刻满兽文的巨门发出轰然轻响。
一道覆盖着古老鳞片的手从门缝中伸出,缓缓推开了第一道锁。
晨光初现,万兽谷废墟之上雾气弥漫。
凤知微靠在一截断碑旁,望着东方鱼肚白的天空,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
她知道,更猛烈的风暴,还在前方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