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问罪台的晨雾还裹着几分冷意,青石板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四面高墙上新贴的通缉令被风掀起边角,发出簌簌的响声。
画中女子持剑怒目,十三条罪名用朱笔圈得触目惊心,“魔女转世”四个字被刻意放大,在晨雾里泛着妖异的红。
“昨日还说凤家废柴,今儿倒成了祸国妖女。”卖炊饼的老汉眯眼辨认画像,沾着芝麻的手抹了把胡子,“这画像画得倒凶,我倒想起上个月在药铺见着的姑娘——给我家病孙施针时,眼尾还带着笑呢。”
“笑里藏刀罢了!”穿靛蓝布裙的胖妇人扯着嗓子,手里的菜篮晃得菜叶乱颤,“我家那口子在衙门当差,说她夜里往井里投毒,害了三条人命!”
人群里突然响起抽噎声,扎着羊角辫的小乞儿小豆子挤到最前头,脏乎乎的手死死攥着衣角。
他记得三天前暴雨夜,是这个被画成“魔女”的姐姐,把热乎的炊饼塞进他冻僵的手里,还摸了摸他的头说“小豆子要好好长”。
议论声正沸,天际突然传来清越剑鸣。
所有人抬头——一道赤红剑影划破晨雾,似火流星直插问罪台中心!
青石板迸裂出蛛网般的裂纹,断缘剑嗡鸣震颤,引动四周灵潮翻涌,吹得众人衣袂猎猎作响。
持剑而立的女子踏着云光缓缓落下,月白裙裾染着暗红血渍,发间银簪歪了半寸,却依然挺脊如松,目光扫过全场时,像是有把无形的刀挑开了所有喧嚣。
“我来,不是自辩。”她的声音清冽如泉,却带着几分碾过碎冰的冷,“是问你们——谁该谢罪?”
“大胆!”凤家族老震得腰间玉佩乱响,抬手就要唤执法队。
可话音未落,十二名玄甲卫突然“噗通”跪地,钢刀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的火星子烫得他们缩脖子——那无形的威压像是座山,压得他们额角青筋暴起,连抬头看她的力气都没有。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凤知微指尖轻点眉心,识海深处的《九曜药典》嗡然开启,金色灵光如流水倾泻,在半空凝成三幅巨大幻影。
第一幅:月黑风高的道观里,凌王掀开幕帘,手中淬毒的匕首闪着幽光。
榻上白发老者正闭目调息,喉间突然发出嗬嗬闷响——他后心插着半截断簪,正是凌王腰间常佩的“同心簪”。
第二幅:凤家密室里,凤族长捏着枚青铜印,印上刻着“封灵”二字。
三岁的小知微被按在石案上,哭喊声撞在石壁上,撞出细碎的回音。
青铜印落下时,她脖颈处的灵根光纹瞬间熄灭,像被掐断的灯芯。
第三幅:裴渊的偏殿里,他捏着个陶瓶,将墨绿色药汁灌进三皇子口中。
少年皇子眼神空洞,喉结滚动着咽下毒药,颈侧渐渐浮出青黑的尸傀印记。
“这是……凌王殿下的玉佩!”茶摊老板突然尖叫,他认出幻影里凌王腰间晃动的羊脂玉,正是上个月在殿下马车上见过的。
“那青铜印!”凤家旁支的老妇人跌坐在地,双手捂住嘴,“当年我家小女儿灵根被封,我跪在祠堂求了三天,老族长说‘她命该如此’,原来……原来他手里早就有这东西!”
言御史原本站在最前排,袍角被风吹得翻卷,刚要呵斥“妖女惑众”,却在看清第三幅幻影里的密折时猛然僵住——那是他二十年前呈给皇帝的《关于三皇子异状的奏报》,朱批处赫然盖着“留中不发”的玉玺印。
“陛下!”他踉跄着往前半步,腰间御赐玉笏“咔”地碎成两截,“臣当年便觉三皇子死得蹊跷,可这密折……竟被压了二十年!”他转身对着凤知微跪下,白发在风里乱颤,“姑娘,老臣替天下百姓谢你!”
高台上的龙椅里,皇帝猛地站起来,金冠上的东珠撞出脆响。
他盯着幻影里自己年轻时的身影——那个接过密折后沉吟片刻,最终在“留中不发”上盖章的自己。
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却见一团黑影“嗖”地跃上高台。
是噬灵鼠王!
它圆滚滚的身子抖了抖,从嘴里吐出一叠泛黄账册、带毒银针,还有半片染血的密信。
凤知微随手捡起账册翻到某页,举高让众人看:“北域蛮族用十万两黄金,换三大世家在边城军粮里投毒。这页,记着凤家收了三万两。”
“我的地契!”卖菜的张婶突然扑过来,抢过账册某页,“去年王员外说我家地是‘无主荒田’,原来他给凤家送了五百两!”
“这银针!”药铺老掌柜抖着胡子,“是我当年丢的‘七日断魂针’,难怪隔壁李娘子总说她儿子夜里发疯,原是被扎了针!”
人群瞬间炸了锅。
小豆子第一个扑过去抢账本,沾着泥的手把纸页攥出褶皱;柳婆婆踮着脚伸长脖子,听见“凤族长私吞赈灾粮”时,手里的药篮“啪”地掉在地上——那是她孙子去年饿死前,她跪在凤府门前求了三天的赈灾粮。
“妖女惑众!”凤族长吼得脖子青筋暴起,猛地拍响腰间的青铜令,“弓弩手,给我射!”
百张硬弩同时拉弦的声音像闷雷。
凤知微抬眼看向天空,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断缘剑突然自动旋身,剑刃划过空气时带起一阵药香——那是前世神医谷禁术《万毒归墟图》的残意,藏在剑鞘里的药尘被震散,在空气中凝成淡金色雾霭。
第一支箭刚触到雾霭,箭头便“嗤”地腐蚀出个窟窿;第二支箭的羽毛“簌簌”脱落,只剩光杆掉在地上;第三支箭的弦突然崩断,反抽得弩手捂着脸惨叫。
凤知微缓步走下台阶,将最后一本账册抛向人群:“每人抄一份,抄完去衙门领赏。”
这句话像颗惊雷。
百姓们疯了似的抢夺证据,有人扯着嗓子念“凤家私卖兵器给山匪”,有人举着银针喊“张屠户的儿子是被这针害死的”,连最开始骂她“魔女”的胖妇人都红着眼眶,把账本往怀里护:“我要拿给我家那口子看,看他还信不信衙门里的鬼话!”
马蹄声突然撕裂喧嚣。
凌王骑着玄色战马冲来,腰间玉牌撞得叮当响:“凤知微,你私闯问罪台,妖言惑众,还不束手就擒?”
凤知微终于抬剑。
断缘剑的剑尖直指苍穹,赤红剑光照得凌王眯起眼。
她的声音穿透整座帝都,连宫墙里的鹦鹉都惊得扑棱棱乱飞:“你说我是盗宝逆贼?那你体内的‘玄阳灵脉’,是从哪具尸体上扒下来的?”
凌王的脸瞬间惨白。
他突然捂住心口,体内灵力像被扔进热油的雪,“轰”地炸开。
额角的汗大颗大颗往下掉——他终于想起,三个月前在破庙遇见凤知微时,她替他包扎伤口用的金创药里,竟藏着“蚀魂蛊”!
“你……你敢!”他咬牙切齿,可话未说完便从马上栽下来,摔进泥水里。
凤知微收剑入鞘,转身往台下走。
每一步落下,青石阶上便生出一朵净莲虚影,粉白的花瓣带着晨露,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次第绽放。
九朵莲花开完时,她已走到问罪台最底端。
“小姐回来了!”
苍老的声音从宫墙根传来。
柳婆婆跪得直挺挺的,布满皱纹的手举向天空,像举着最后一把火把。
她身后,小豆子跟着跪下,接着是卖炊饼的老汉,是茶摊老板,是刚才还骂她的胖妇人——整座问罪台的百姓,全都跪了下来,此起彼伏的“小姐”声浪,像潮水般漫过青石板,漫过宫墙,漫向整个帝都。
九幽之巅,千年未开的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沧夜倚着门框,眼尾的红纹随着呼吸舒展,指尖还捏着那片被风卷来的桃花瓣。
他望着人间方向翻涌的声浪,低笑一声,黑色大氅在身后翻卷如浪:“我的姑娘,比我想象中更会掀翻棋盘。”
问罪台风波三日后,金銮殿的龙案上堆着一尺高的状纸。
皇帝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刚要下旨重审,却见小太监捧着个檀木匣匆匆跑来:“陛下,三大世家送来的‘新证据’,说凤知微勾结恶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