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驿的药庐内,烛火如豆,将三道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凤知微盘膝坐在蒲团上,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隔绝。
她的指尖轻巧地搭在自己皓白的手腕上,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正以一种玄妙的频率微微颤动。
随着每一次颤动,一缕几乎看不见的赤色气流便从她经脉深处被牵引而出,顺着银针汇聚于指尖。
这并非寻常火焰,而是自沧夜体内暴走时,她以自身为鼎,强行截留下来的一丝“劫火精粹”。
此火霸道无匹,焚魂噬骨,稍有不慎,她便会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墨尘站在一旁,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他眼睁睁看着那缕赤焰越来越凝实,最终化作一粒米粒大小的火珠,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凤知微素手一扬,火珠被稳稳地封入一个剔透的玉瓶之中。
“你……你竟敢以身承魔火?”墨尘的声音因过度震惊而嘶哑。
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体内究竟蕴藏着何等疯狂的胆魄。
凤知微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她屈指一弹,封存着劫火精粹的玉瓶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角落里那尊半人高的丹炉炉心。
刹那间,原本仅有微弱余温的丹炉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微缩的太阳。
炉火冲天而起,却诡异地没有散发出半点灼热,反而让整个药庐的温度骤降。
原本赤红的火焰在几个呼吸间,尽数转化为一种深邃如墨的黑色,炉身之上,古老的铭文逐一亮起,隐约间,似有苍凉的龙吟之声在众人心底回荡。
就在墨尘还沉浸在这震撼的一幕中时,蜷缩在凤知微脚边的小紫忽然一阵干呕,张口吐出了一枚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的血珠。
那血珠并非液体,更像是一块凝固的黑玉,散发着妖异的光泽。
它一落地,竟“滋”的一声,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烧灼出一道细长的蛇形裂痕,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中溢出,带着一股洪荒猛兽般的凶煞之气。
“腾蛇真血!”墨尘骇然后退一步,脸色煞白,“这是魔尊的本命真血!凡人触之,顷刻便会化为一滩脓血,连骨头都剩不下!”
然而,凤知微却面不改色。
她取出一根特制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腾蛇真血挑起,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另一边,一个白玉碗中早已备好了一汪幽蓝色的液体,那是用极寒之地的寒髓残渣融化而成,旁边还放着一柄锋利的小刀。
她没有丝毫犹豫,执刀在自己心口轻轻一划,一滴殷红中带着淡淡金丝的心头血滴落,正好与碗中的寒髓残渣混合液融为一体。
随后,她将银针上的腾蛇真血缓缓浸入碗中。
异变陡生!
三者交融的瞬间,一团诡异的紫光猛地从碗中爆发开来,将整个药庐映照得如同鬼魅。
空气中,无数古老而晦涩的符文凭空浮现,它们围绕着玉碗旋转、组合,最终在半空中投影出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涅盘非死,逆命方生。
看着那八个字,凤知微紧绷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释然的弧度,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锋锐:“成了,三时辰,足够我掀了他们的天。”
夜色渐深,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药庐窗外。
不久后,凤府的密令便送到了门前。
来使是府中二管事,一向是主母王氏的走狗,此刻更是趾高气扬,下巴几乎要抬到天上去。
他展开一卷烫金的文书,用咏叹般的语调高声宣读:“奉家主令,三日后,于玄天广场举行嫡系灵根复测大典,届时将遍邀全城权贵前来观礼。凤知微,若你届时再无半分灵力反应,便将依祖宗规矩,削去嫡系身份,贬为家奴,永世不得翻身!”
话音未落,一道紫影闪电般从门缝中溜了出去。
那使者只觉得脚踝一麻,低头看时,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轻蔑地将密令扔在地上,转身扬长而去,却没注意到,文书的一角已被齐整地撕下。
小紫摇着尾巴,将那块残角衔回凤知微面前。
凤知微展开一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好一个‘复测’,好一个‘观礼’,这分明是想让我当着全城人的面,死在‘断脉阵’上吧?”她眼中寒光一闪,“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早就在那测灵台底下,埋下了九九八十一根九阴锁脉钉么?”
她取出一枚早已准备好的仿制玉符,这玉符与凤府嫡系子弟的身份玉符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内里被她以秘法浸染了无色无味的蛊毒。
她将玉符递给墨尘,沉声道:“明日一早,你把这个送去丹盟分会,悄悄卖给专收奇物的管事,就说……是一个浪迹天涯的老疯子急需用钱,要收他为徒,这是信物。”
墨尘心领神会,重重点头。
此举一箭双雕,既能将凤府的视线引向一个莫须有的“老疯子”,又能让丹盟这个庞然大物对凤府的“家事”产生兴趣。
翌日清晨,天色微明。
沧夜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药庐屋顶,他负手而立,一双淡漠的金瞳遥望着南方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心口处一阵剧烈的悸动,那是他与凤知微之间半身契约的预警——她将有性命之忧。
他眉头微蹙,抬手划破指尖。
一滴蕴含着恐怖能量的黑金色血液缓缓悬浮于空中,随即,这滴血竟自行拉伸、延展,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微型结界,如水波般向下流淌,悄无声息地将整座药庐笼罩其中。
角落里正在打盹的小紫猛地炸毛,它惊恐地望着屋顶的方向,满眼不可思议:“他……他竟然隔着千里之外就能布下防御结界?这哪是养伤的魔尊,这分明就是个贴身保镖!”
屋内,凤知微对此毫无察觉,她正全神贯注地将最后一味药引“冥心草灰”小心翼翼地掺入已经初具雏形的丹胚之中。
就在药灰融入的刹那,她忽然感觉到周身原本流动的气息微微一滞,仿佛被一层温暖而坚不可摧的屏障温柔地守护起来。
她炼丹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一抹极淡的笑意在唇角绽放,转瞬即逝。
“原来,你也怕我死?”
子时三刻,阴气最盛之时。
丹炉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炉盖冲天而起。
三枚龙眼大小的丹药静静地躺在炉底的玉盒之中,通体流转着神秘的紫金色纹路,仿佛蕴藏着一片星空。
细细看去,每一颗丹药都像是有生命一般,正发出心脏般有规律的、微微的搏动。
涅盘引灵丸,丹成!
凤知微没有丝毫迟疑,取出一枚,直接吞服入腹。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力量瞬间在她四肢百骸中炸开!
五脏六腑如同被投入了熔岩,每一寸骨骼都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仿佛要被寸寸碾碎再重组。
那是被废弃了多年的灵根,在丹药的霸道力量下,正被强行唤醒、重塑!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的神智淹没。
她死死咬住牙关,额头上冷汗涔涔,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但她的眼神,却始终清明而坚定。
她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望向一旁的铜镜。
镜中,她苍白的脸庞上,一双眸子的最深处,一朵妖异而圣洁的九瓣莲花虚影,正缓缓绽放。
窗外,原本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已是乌云密布,雷声滚滚。
第一道沉闷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她抚着胸口,含笑的侧脸。
“等着吧,”她轻声低语,声音却仿佛能穿透云霄,“三天后,我要让整个玄天大陆都听见——废柴,也能劈开天门。”
三天的时间,弹指即过。
这一日,玄天城万人空巷。
城中央的巨大广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城中但凡有头有脸的世家权贵,几乎悉数到场。
无数道目光,或同情,或讥讽,或幸灾乐祸,或纯粹看戏,全都汇聚在广场中央。
在那里,一座高达十丈、通体由玄铁铸就的测灵碑,如一尊沉默的远古巨兽,静静矗立。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恰好洒落在冰冷的碑面之上,反射出森然刺骨的寒光,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那场,注定要震动全城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