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向来乖巧。
今夜竟独自摸黑跑来凝辉殿,必是心中有事。
他放下奏折,冲她招了招手。
“窈窈,来爹这儿。”
窈窈眼睛一亮,扑腾着就跑过来。
停在父亲身边时,她还不忘踮起脚尖,伸手去够他的手掌。
“爹爹!我们今晚一起睡好不好?”
“娘亲说,早睡早起,身体才会棒棒的。”
她认真地补充道。
小手还攥着枕头的一角,生怕父亲拒绝。
司徒翊把她轻轻抱到腿上,柔声问。
“你怎么不在自己房间睡?”
窈窈把脑袋靠在小枕头上,声音低了下来。
“我想和爹爹睡……我从来没和爹爹一起睡过。”
她低着头,小手摩挲着枕头上的兔子。
“平时都是娘亲,或者师姐陪着我。师姐给我讲故事,娘亲给我盖被子……她们都很好。”
“可是……可是别的小朋友,都有爹爹哄他们睡觉的。”
记得上个月,她在御花园里看见一位大臣带着小儿子散步。
那孩子困了,父亲便把他背在背上,一步一步慢慢走。
他趴在他爹肩上,一边打哈欠一边笑。
嘴里还嘟囔着“爹爹最厉害”。
那一刻,窈窈站在花树下,攥紧了小拳头。
她知道,爹爹很忙。
要管整个国家,不能像别人爹爹那样陪她。
可心里,还是悄悄地疼了一下。
她也不敢闹。
娘亲为了她操碎了心,外公日夜炼丹只为护她周全。
师姐甚至放弃闭关来陪她练功。
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会背千字书,还能帮娘亲叠衣服。
她不能因为想睡觉时有人陪,就说出来让爱她的人为难。
司徒翊从未想过,自己这个乖巧的女儿,竟有如此深的心事。
他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觉得胸口像被什么狠狠攥住。
“窈窈,你是爹爹唯一的女儿,不用这样憋着自己。”
他用力将她往怀里搂了搂。
“你想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告诉爹。爹答应你,以后每十天,咱们至少睡一次。”
“不是‘一起睡’,是‘陪你睡’,直到你睡着为止。”
窈窈摇摇头,小手攥得紧紧的。
“不行的。爹爹要管国家……要是耽误了大事,我会后悔的。”
她深吸一口气,仰起脸,努力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只要爹爹平安,窈窈就开心了。娘亲说,不能因为别人对你好,就随便提要求。”
“别人对你好,是他们的心意。但如果你因此贪心,提出不该提的要求,那就是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所以啊,哪怕爹爹对我再好,我也不能胡闹,不能任性。”
“爹爹给了我不一样的家,还给了我温暖的怀抱。如果我不努力听话,不乖乖长大,那怎么配做爹爹的女儿呢?”
司徒翊听了,鼻子一酸。
那些年他忙于朝政,忽略了太多本该珍视的东西。
他轻声说。
“窈窈,是爹对不起你……当年,没发现你娘怀了你。那时候我被父皇安排去了边关监军,一走就是半年。”
他语气低沉,带着深深的懊悔。
“等我回来时,她已经走了,连一封信都没留下。我不知道她有了你,更不知道她一个人怀胎十月,受了多少苦。”
窈窈乖乖地靠在他怀里,声音软软的。
“爹爹,我不怪你。”
“娘亲早就告诉我了,她说你不怪她,她也不怪你。是她故意不让你知道的。”
她抬起眼睛,认真地说。
“她说,那时候宫里风风雨雨太多,她怕你因为我而为难,怕你夹在她和祖母之间难做。所以她选择了悄悄离开,带着我回了黎家老宅。”
司徒翊还是难受。
要是他当初多留意一点,就不会和女儿分开三年。
也许只是多问一句,多写一封信,就能察觉到黎若琳的异样。
他低声问。
“窈窈,你知道当年你娘为什么偷偷跑回去吗?”
一个贵为郡主的女子,怎么可能轻易舍弃夫婿,只为躲清静?
背后一定有隐情。
也许涉及皇室,也许牵扯旧怨。
窈窈歪着头想了想,又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呀。娘亲从不跟我讲过去的事,只说过去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和将来。”
“她只说,是她自己想回家,觉得对不起我。因为她没能让我一出生就有爹爹陪在身边。”
她的声音轻了下来,带着一丝心疼。
“她说,那三年,是她最愧疚的日子。”
“可爹爹,你和娘亲都没有错。你们都是真心对待彼此的人,只是被命运分开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像下雨天没带伞,淋了雨,但雨停了,太阳出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我该谢谢你们,把我带到这个世上,给我这么好的家。谢谢你们让我能叫一声‘爹爹’,能躺在你怀里听你说说话,能看到皇宫里的花开花落,能尝到御膳房做的桂花糕。这些,都是最珍贵的礼物。”
司徒翊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这么个粗人,怎么配得上这么懂事的小姑娘?
“窈窈,谢谢你……来到爹身边。谢谢你愿意原谅我迟到的陪伴。”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声音颤抖。
“如果不是你,这宫里再金碧辉煌,也不过是一座冷冰冰的牢笼。”
窈窈咯咯笑起来,小手拍了拍他的头顶。
“爹爹真乖。”
“娘亲说,乖孩子要奖糖吃,不乖的孩子才要打手心。”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塞进司徒翊手心。
“这两颗,是给爹爹的奖励!”
司徒翊忽然不说话了。
他怔怔地看着掌心那两颗糖,手指微微颤抖。
上一次有人这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心疼他,是在什么时候?
是母亲病重前那一碗亲手熬的米粥?
还是年少时太子府里,侍女悄悄塞给他的梅花酥?
好像从他当上太子那天起,就再也没收到过这样的东西。
从那天开始,所有人都开始用“殿下”称呼他。
每一份靠近,都藏着目的。
每一次关心,都附带条件。
就连他自己,也渐渐学会了算计与防备。
不对!
其实早在那之前,就再也没有了。
在父皇立他为储君之前,或许还曾有过片刻真心。
可自从踏上这条通往皇位的路,他就已经注定,要失去最难得的温情。
“爹爹不爱吃糖吗?”
窈窈歪了歪头,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