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阁外事长老玄玑子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悦来客栈内外激起层层涟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紧闭的客房木门上，屏息凝神，等待着那位近日搅动中州风云的“混沌道子”的回应。
短暂的寂静后，房门无声无息地滑开。
李慕白缓步走出，依旧是一袭青衫，神色平淡，目光落在客栈门口那鹤立鸡群的白袍老者身上。
“天机阁？”李慕白语气听不出喜怒，“我与贵阁，似乎并无交情。”
玄玑子手持拂尘，面带和煦微笑，仿佛全然不在意李慕白话语中的疏离，微微躬身道：“李道子大名，如雷贯耳，我天机阁亦是仰慕已久。此前栖霞山之事，乃门下之人误解天机，擅自行动，以致与道子产生误会，我阁主得知后，亦是震怒，特命老朽前来，向道子致歉，并奉上薄礼，聊表心意。”
说着，他身后一名弟子捧上一个锦盒，盒盖打开，里面赫然是三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氤氲灵光与浓郁药香的丹药！
“此乃三枚‘蕴神丹’，乃我天机阁秘制，对于滋养神魂、稳固境界有奇效，权当赔罪之礼，还望道子笑纳。”玄玑子笑容可掬，姿态放得极低。
周围众人见状，无不哗然！
蕴神丹！这可是能帮助先天巅峰修士冲击金丹瓶颈的珍贵丹药，有价无市！天机阁竟然一出手就是三枚，只为赔罪？这姿态，未免也放得太低了！难道天机阁真的怕了这李慕白？
李慕白目光扫过那三枚丹药，神识微动，便已探查清楚。丹药确实是真的，品质上乘，并无手脚。但他心中冷笑更甚，天机阁若真有心赔罪，何必等到他找上门？如今这般作态，无非是见他实力强横，暂时不愿正面冲突，先行稳住，再图后计罢了。或者说，这本身就是一种更高级的试探。
“赔罪？”李慕白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讽，“贵阁推演天机，指引四方高手于栖霞山截杀于我，一句‘误解天机’，便能揭过吗？”
玄玑子脸上笑容不变，仿佛早有所料，叹道：“天机莫测，纵有河图洛书残片相助，亦难免有雾里看花之时。阁主推演，只知身怀异宝者将途经栖霞山，却未能明辨是非，以致被宵小利用，酿成误会。此事，我天机阁确有失察之责。然，我阁秉持的，乃是维护天道平衡之念。道子身怀四象星钥，关系重大，恐引动天地杀劫，阁主亦是忧心天下苍生，方才……”
“好一个忧心天下苍生！”李慕白打断了他的话，眼神渐冷，“好一个维护天道平衡！依你之言，我李慕白身怀星钥，便是祸乱之源？合该将宝物交出，由你天机阁‘代为保管’？”
他话语中的寒意，让周围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玄玑子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脸上笑容微僵，但依旧强自镇定道：“道子言重了。星钥乃天帝宫信物，自有其天命之主。我天机阁绝无觊觎之心。只是，如今中州龙蛇混杂，各方势力皆对星钥虎视眈眈，道子虽实力超群，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阁主之意，是希望道子能参加三日后的‘天骄盛会’，于那‘天机演武台’上，堂堂正正展示实力，震慑宵小，也好让天下人知晓，星钥在道子手中，乃是天命所归，而非怀璧其罪。”
图穷匕见！
绕了一大圈，最终目的，还是想将李慕白推上天骄盛会的舞台，推上那天机演武台！
这天机演武台，乃是天机阁借助皇城龙脉与一件古宝之力搭建的特殊擂台，据说在其上比斗，不仅能最大限度展现武者实力，更会被天机阁以秘法记录、推演，某种程度上，等于将自身底细暴露在天机阁的窥探之下！
此乃阳谋！若李慕白不敢应战，便是示弱，之前营造的威势将大打折扣，更坐实了“怀璧其罪”的言论，日后麻烦不断。若他应战，则正中天机阁下怀，他们便可借演武台，仔细探查他的根底与手段！
客栈内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于李慕白，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慕白看着玄玑子那看似诚恳、实则隐含算计的眼神，忽然笑了。
“天机演武台？有点意思。”
他负手而立，青衫无风自动，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气机，虽未彻底爆发，却已让周遭空间微微扭曲。
“既然天机阁盛情相邀，那李某便去走一遭。也好让某些人彻底明白，何为……天命不可测，人力不可及！”
他话音平静，却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自信与威严，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玄玑子心中一凛，脸上却堆满笑容：“道子豪气！既然如此，老朽便在天机演武台，恭候道子大驾！这三枚蕴神丹，还望道子收下，也算是我阁一点心意。”
“不必了。”李慕白淡淡道，“李某行事，但凭本心，不欠人情。请吧。”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玄玑子眼神闪烁了一下，终究没再坚持，收起锦盒，拱手道：“既如此，老朽告辞。”说完，带着天机阁弟子，转身离去，只是那背影，多少显得有些仓促。
待天机阁的人走后，客栈内外顿时炸开了锅！
“应战了！混沌道子应战了！”
“三日后，天机演武台！这下有好戏看了！”
“天机阁明显不怀好意，李道子为何还要答应？”
“你懂什么？这是自信！绝对的自信！”
“不知道届时会有哪些天骄上台挑战？”
李慕白没有理会外面的喧嚣，转身回到客房，重新布下禁制。
他答应赴约，并非冲动。一方面，如今天机阁以阳谋相逼，他若退缩，反而落了下乘，不如堂堂正正迎上去，以绝对实力粉碎一切阴谋。另一方面，他也想借此机会，亲自掂量一下中州年轻一代顶尖天骄的成色，更想看看，那天机演武台，以及背后的天机阁，究竟有何玄虚。
“天机演武台……河图洛书残片……”李慕白盘膝坐下，眼中混沌星云缓缓旋转，“想窥探我的底细？只怕你们……承受不起！”
他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体内，开始调整状态，同时进一步熟悉和巩固混沌法域雏形的运用。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这三日里，关于“混沌道子”李慕白将于天骄盛会首日，登临天机演武台的消息，已然传遍皇城每一个角落，成为了盛会开幕前最炙手可热的话题。无数人翘首以盼，各方势力更是摩拳擦掌，准备好好观察这位横空出世的北地传奇。
这一日，天光未亮，位于皇城中心、紧邻皇宫的“天机广场”已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达九丈、通体由某种白玉砌成、表面铭刻着无数星辰轨迹与玄奥符文的巨大擂台——正是天机演武台！
擂台四周，早已搭建起层层叠叠的观礼台，皇室成员、宗门长老、世家家主、各国使节……中州乃至周边地域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齐聚于此。气氛庄重而热烈，更隐含着一丝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当李慕白一袭青衫，独自一人，缓步走入广场时，原本鼎沸的人声骤然一静，无数道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忌惮、或挑衅，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他神色平静，无视了所有目光，径直走向那白玉擂台。
擂台正前方，最高的一处观礼台上，端坐着数道气息渊深的身影。居中者，乃是一位身穿明黄龙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正是大梁当今皇帝。其左右两侧，分别坐着太子、三皇子、五皇子（琰王）等皇室核心成员。而在皇帝身侧稍后一些的位置，则坐着一位身穿星纹白袍、面容模糊仿佛笼罩在云雾中的老者，其气息与整个演武台隐隐相连，正是天机阁主——天机子！
李慕白能感觉到，那天机子看似平静，但其神识却如同无形的触手，早已笼罩了整个广场，更有一部分悄无声息地朝着自己探来，试图进行更深层次的窥探。
他心中冷笑，混沌道体微微一动，周身那层无形的混沌不灭罡气自然流转，将那股窥探之力轻易隔绝、消弭。
天机子那模糊的面容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纯黑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礼袍的皇室司仪登上高台，朗声宣布：“天骄盛会，启！首战，天机演武！可有俊杰，愿登台扬名，与北地李慕白李公子，切磋论道？”
话音刚落——
“我来！”
一声清越的长啸自观礼台某处响起，只见一道璀璨的剑光冲天而起，如同流星划破长空，稳稳落在演武台上！剑光散去，露出一名身穿蓝色劲装、背负长剑、眉宇间满是傲气的青年。
“是‘流星剑’洛无痕！青云宗百年不遇的剑道天才，据说已得青云剑典真传，修为已达先天巅峰！”
“好快的剑！不愧是青云宗圣子！”
“由他打头阵，正好试试那李慕白的深浅！”
洛无痕目光锐利如剑，直视台下的李慕白，抱拳道：“青云宗洛无痕，请李道子赐教！”
李慕白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身形不动，下一刻，却已如同瞬移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擂台之上，与洛无痕相对而立。
这一手，再次引得台下阵阵低呼。
“请。”李慕白淡然道。
洛无痕眼中战意升腾，也不多言，并指如剑，背后长剑“锵”然出鞘，化作一道匹练般的青色剑虹，带着撕裂苍穹的凌厉剑意，直刺李慕白！剑未至，那森然的剑气已然将擂台上的空气切割得嗤嗤作响！
——青云剑典，破云式！
面对这足以让同阶先天巅峰严阵以待的一剑，李慕白依旧没有动用任何兵刃，甚至没有运转罡气。他只是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那疾刺而来的剑虹，轻轻一夹。
“叮！”
一声清脆悦耳，如同玉磬相击的轻响！
那气势汹汹的青色剑虹，竟被他用两根手指，稳稳地夹在了指尖！所有的剑气、所有的剑意，在触及他手指的刹那，便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无痕脸色剧变，只觉得长剑仿佛刺入了亘古不变的混沌磐石之中，进退不得！他拼命催动内力，剑身嗡嗡震颤，却无法撼动那两根手指分毫！
“剑意尚可，惜乎未得‘无痕’真谛。”李慕白淡淡点评了一句，随即手指微颤。
“嗡！”
一股柔韧却磅礴的混沌巨力顺着剑身传递过去！
洛无痕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连人带剑被震得踉跄后退十余步，方才勉强站稳，持剑的手臂微微颤抖，脸上充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
一招！甚至算不上是招式，只是随手一夹，一震！他便已彻底落败！
全场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轻描淡写却又震撼无比的一幕惊呆了！
“承让。”李慕白松开手指，那青色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洛无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颓然一叹，拾起长剑，对着李慕白深深一揖：“道子神通，无痕……心服口服！”说完，黯然跃下擂台。
寂静持续了数息，随即被更加汹涌的声浪打破！
“怎么可能？！洛无痕连一招都接不下？！”
“他甚至连真气都没用吧？！”
“这……这就是混沌道子的实力？！”
高台之上，皇帝眼中精光一闪，几位皇子神色各异，天机子那模糊的面容下，目光愈发深邃。
“下一个。”李慕白立于擂台中央，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哗。
短暂的沉寂后，又一道身影跃上擂台。
“金刚寺，圆真，领教道子高招！”一名身材魁梧、如同金铸的光头和尚，浑身散发着如同山岳般厚重的气息，乃是专修肉身的佛门天骄！
然而，结果并无不同。李慕白甚至未曾移动脚步，只是随意一掌拍出，那蕴含混沌巨力的一掌，便轻易破开了圆真的护体佛光，将其震得气血翻腾，跌下擂台。
接着，是擅长音律攻魂的“妙音坊”圣女，其夺魄魔音在李慕白混沌道体面前，如同清风拂山岗，未能掀起半点波澜，反被李慕白一眼望去，神魂受创，脸色苍白退下。
随后，御使烈焰的“离火宫”真传，其焚天烈焰被李慕白张口一吸，尽数吞入腹中，炼化为精纯火行元气……
一个接一个在中州声名赫赫的年轻天骄上台挑战，却无人能在李慕白手下走过一招！他甚至未曾动用任何神通法术，仅凭肉身与对力量的精妙掌控，便已横扫全场！
摧枯拉朽！真正的摧枯拉朽！
台下从最初的震惊、哗然，逐渐变得麻木、死寂。所有人看着擂台上那始终云淡风轻的青衫身影，眼神中只剩下无边的敬畏与恐惧。
这已不是切磋，而是碾压！是不同层次之间的绝对差距！
高台上，三皇子赵晟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太子赵恒眼中则是异彩连连。琰王赵琰则依旧面带微笑，看不出真实想法。
天机子那笼罩在云雾下的手指，微微掐动，似乎在急速推演着什么，但其眉头，却微不可查地蹙了起来。他发现，任凭他如何催动河图洛书残片，竟也无法完全看透擂台上那年轻人的根底！对方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永恒的混沌迷雾，隔绝一切天机窥探！
“还有谁？”
李慕白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原本跃跃欲试的各方天骄，此刻纷纷避开了他的视线，无人敢再上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日演武将以李慕白无人能敌的姿态结束时——
“阿弥陀佛。”
一声苍老而宏亮的佛号，自远处传来。只见一名身穿朴素灰色僧衣、手持九环锡杖、面容枯槁的老僧，一步一顿，看似缓慢，却瞬间跨越了数百丈距离，出现在了擂台边缘。
老僧并未上台，只是站在台下，仰头看着李慕白，浑浊的双眼仿佛能洞彻人心。
“老衲大禅寺，苦竹。”老僧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直指人心的力量，“李施主修为通玄，老衲佩服。然，施主杀孽缠身，戾气盈体，长此以往，恐堕魔道，非天下之福。老衲愿以这残躯，领教施主高招，若侥幸得胜，只望施主能随老衲回寺，青灯古佛，化解戾气，如何？”
苦竹禅师！大禅寺戒律院首座，成名多年的金丹初期大能！
他竟然要亲自出手？！
全场哗然！天骄盛会，本是年轻一代的舞台，金丹境的前辈高人通常不会下场。苦竹禅师此举，已然有些坏了规矩！
但无人敢出声质疑。一方面苦竹禅师德高望重，另一方面，李慕白展现的实力实在太过恐怖，似乎也只有金丹境的高手，才能与之抗衡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在苦竹禅师与李慕白之间来回扫视。
李慕白看着台下的苦竹禅师，眼神依旧平静。
“大师要渡我？”他轻轻一笑，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却不知大师这佛法，可能渡得了这滚滚红尘，万千业力？可能渡得了那……幽冥圣主？”
苦竹禅师面色不变，只是双手合十：“佛法无边，只渡有缘。施主若肯回头，彼岸便在眼前。”
“既然如此……”李慕白缓缓抬起手，对着苦竹禅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便请大师……登台吧。”
他没有拒绝！他竟然要正面迎战金丹境的苦竹禅师！
苦竹禅师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凝重。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已如同落叶般，轻飘飘地落在了擂台之上，与李慕白相隔十丈对立。
刹那间，整个天机广场，气氛凝重到了极点！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一位是横空出世、实力深不可测的混沌道子！
一位是成名多年、佛法高深的大禅寺金丹！
这一战，将决定太多东西！
苦竹禅师缓缓举起手中的九环锡杖，口诵真言：“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响起，如同洪钟大吕，震彻云霄！一个个金色的梵文自其口中飞出，融入锡杖之中！那九环锡杖爆发出万丈佛光，化作一根擎天巨柱般的金色禅杖虚影，带着度化众生、镇压邪魔的无上佛力，朝着李慕白当头砸下！
——大禅寺镇寺神通，伏魔金刚杖！
这一杖，蕴含了苦竹禅师毕生修为与佛法感悟，其威力，远超之前所有天骄的攻击总和！金光所过之处，空间仿佛都被净化，一切阴邪戾气尽数消融！
面对这足以让山河变色的一杖，李慕白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认真的神色。
他不再托大，心念一动，那层一直隐而不发的混沌不灭罡气骤然亮起，混沌原色的光华流转，表面道纹清晰可见！
同时，他向前踏出一步，朗声道：
“佛曰众生平等，何故独渡于我？”
“今日，便让大师看看，我这‘戾气’，你这佛法……可能渡得！”
话音未落，他双臂张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气息，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混沌法域，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