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骸在死寂的虚空中缓缓飘荡,如同无边黑海上的一叶残破孤舟。能量风暴的呼啸是这片深渊唯一的背景音,永恒不变,催人心魄。
暂时的安全,并未带来丝毫松懈,反而让时间的流逝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息都伴随着伤势的恶化与未知的危险。
萧悬依旧昏迷不醒,躺在冰冷的星骸表面,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块归墟石板静静压在他胸口,古老的符文持续散发着微弱的苍凉波动,与那蠕动的黑色诅咒纹路形成僵持,勉强吊住了他最后一线生机。但他的脸色透明得可怕,仿佛随时会彻底融化在这片虚无之中。
云烬雪靠坐在一旁,艰难地运转着《九幽镇魂印》,试图压制左半身那已然蔓延到下颌的晶化。每一次灵力流转,都带来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和晶化死气的疯狂反扑。那枚真正的“九幽镇魂丹”药力正在缓慢消散,失去丹药压制后,等待她的将是更快速度的消亡。
鬼手如同石雕般守在星骸边缘最隐蔽的角落,气息收敛到极致,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耐心的猎手,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寸混乱的空间,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天巡卫,或是其他潜伏在深渊中的未知危险。
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那片密集的陨石带中,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有规律的灵力波动。
鬼手眼神一凝,仔细辨认了片刻,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丝,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片刻后,两道狼狈不堪的身影,如同惊弓之鸟般,小心翼翼地穿过几块漂浮的碎石,落在了星骸之上。正是文先生和小六子。
文先生的长衫几乎成了布条,脸上多了几道深可见骨的空间裂缝划痕,气息萎靡,但眼神中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小六子则更加凄惨,瘦小的身子缩在文先生身后,脸色惨白,一只胳膊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也受了不轻的伤,但那双眼睛却贼溜溜地乱转,透着一股大难不死的机灵劲儿。
“主上!林…林姑娘!”文先生看到昏迷的萧悬和状态极差的云烬雪,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探查。
“我们甩掉那两个狗腿子了!”小六子压低声音,带着后怕和一丝得意,“多亏了我那宝贝‘臭秽珠’,嘿嘿,够他们喝一壶的!”
鬼手无声地点点头,示意他们小声。
文先生仔细检查了萧悬的状况,眉头紧锁,叹息道:“主上强行逆转诅咒,又硬抗规则反噬,伤及了根本…这诅咒…唉,除非能找到真正的‘九幽镇魂丹’或是彻底破解之法,否则…”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他又看向云烬雪,感受到她那失控的晶化和虚弱的气息,眼中忧色更浓:“林姑娘,你这…”
“我还撑得住。”云烬雪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坚定,“先说说情况,那两名天巡卫如何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文先生定了定神,快速说道:“那两名天巡卫被小六子的…呃…法宝暗算,似乎对那种污秽之气颇为忌惮,暂时被困在陨石带外围,不敢深入,但并未离去,像是在等待援兵。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寻找更安全的藏身之处,再从长计议。”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心有余悸和后怕,看向云烬雪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此次…多亏了林姑娘关键时刻洞悉那规则锁链的弱点,引动反噬,才制造了混乱,给了我们一线生机。否则…我等皆要葬身那墟市之中。”
小六子也连连点头,看向云烬雪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
云烬雪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昏迷的萧悬身上:“若非他…我们都已死了。” 她顿了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文先生,那玉简碎片中解读出的信息…‘玄牧’…还有那壁画…都是真的吗?”
提到这个,文先生和小六子的脸色瞬间再次变得苍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磨灭的惊惧。
文先生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恐怕…八九不离十。‘玄牧’之名,与壁画所示,以及石板信息相互印证…我们这方世界,恐怕真的…只是一个被放牧的‘囚笼’。飞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再次从文先生口中得到确认,云烬雪依旧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灵魂深处升起。她想起了云家的覆灭,想起了苏清漪夺骨时的冷酷,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与绝望……原来这一切的背后,竟隐藏着如此庞大、如此黑暗的真相!
仇恨的目标,从玄穹宗、苏清漪,瞬间拔高到了那遥不可及的、名为“玄牧”的牧羊人,乃至其背后那更加恐怖的“牧者”!
这仇恨,沉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定的东西,在她心底沉淀下来。知道了真正的敌人是谁,反而让她不再迷茫。
她缓缓抬起右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那粗糙的、伪装用的药泥早已在连番恶战中脱落大半。她用力一扯,将残余的伪装彻底撕下,露出了那张被晶化侵蚀了部分、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清丽轮廓、此刻却布满了疲惫、伤痕与冰冷决绝的真实面容。
一直以来的伪装,在这知晓了世界真相的绝境之地,已无必要。
小六子看得眼睛都直了,结结巴巴道:“你…你原来…”
文先生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了然,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同。在此等绝境之下,真容假面,已无区别,唯有活下去的意志才是真实。
云烬雪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她看着昏迷的萧悬,看着身边伤痕累累的同伴,看着这片充满毁灭与绝望的归墟深渊,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淬火的寒铁:
“玄穹宗…苏清漪…不过是牧羊人脚下的猎犬。”
“我们的敌人,是这片天。”
她的话语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回荡在小小的星骸之上。
鬼手沉默地握紧了匕首。
文先生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小六子也收起了跳脱,用力点了点头。
绝境之中,小队残存的意志,因这残酷的真相和云烬雪撕下面具的决然,反而奇异地凝聚起来。
“当务之急,是找到能让主上和林姑娘稳住伤势的地方。”文先生迅速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归墟之眼深处危险重重,但往往绝境之中藏有一线生机。根据古籍残篇和主上之前提供的线索,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寻找‘幽冥泉眼’的踪迹,那里是至阴之地,或能缓解主上的诅咒和林姑娘的晶化。”
“我知道…大概哪个方向…”小六子弱弱地举手,他的灵觉对这类能量汇聚之地有种模糊的感应。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萧悬,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云烬雪立刻察觉,俯身过去。
萧悬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依旧虚弱,却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云烬雪那张撕去伪装、带着伤痕与决绝的苍白面容。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并无多少意外,只是极淡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方向…没错…”他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证实了小六子的感应,“但…要快…‘牧犬’…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这几个字,他似乎耗尽了力气,再次闭上了眼睛,但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却比之前平稳了一丝。
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方向,小队不再犹豫。
鬼手在前探路,文先生和小六子搀扶起状态稍好的云烬雪,云烬雪则紧紧抱着昏迷的萧悬,将那块归墟石板依旧贴在他的心口。
一行人离开了这片暂时栖身的星骸,如同微小的尘埃,再次投入那片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归墟深渊,向着那可能存在一线生机的“幽冥泉眼”方向,艰难前行。
云烬雪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埋葬了太多秘密与恐怖的太古墟市方向。
真容已现,前路已明。
无论这归墟之眼深处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这条路,她都会走下去。
直至焚尽这片虚假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