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烧得暖融融的炕头,喝着梁晚晚带来的麦乳精,气氛温馨而宁静。
叶知秋看着正在给叶向华擦口水的梁晚晚,心中积压许久的话,终于到了嘴边。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低沉:“晚晚,舅舅们...有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想跟你说说。”
梁晚晚抬起头,看到大舅神色郑重,二舅也坐直了身体,便知道他们要说的不是小事。
她点点头,安静地聆听。
叶知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土墙,回到了许多年前。
“咱们叶家,其实是经商的。”
“你舅太爷年轻的时候很有头脑,从山南县一直到四九城...也算是有字号的人物。”
“咱们家的生意涉及绸缎、药材,后来还入股了一家不大的机械厂。”
“不敢说大富大贵,但也算得上是殷实之家,家风也正,乐善好施。”
“只不过后来,风气渐渐变了,咱们家成分不好,被打成了资本家。”
“当时出事,为了保护你妈妈,这才把她托付给了梁家,梁家是咱们家的仆人,只是没想到梁家人竟然如此忘恩负义......”
叶知秋这些天已经从叶媛媛口中得知了梁家人的所作所为,对于梁家人自然是恨之入骨。
梁晚晚轻叹一声,说道:
“这个年代,大多身不由己,好在咱们都平平安安,在这里团聚。”
“舅舅,未来一定会更好地。”
叶知秋点头,说道:
“是啊,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是咱们家的麻烦,却还还在后面。”
叶家人一脸凝重,这让梁晚晚心中疑虑更深,上辈子他们叶家就没有挺过去,难不成这其中还有她不知道的缘由?
叶知寒见梁晚晚满脸疑惑,握紧了拳头,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我们家之所以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人祸,是四九城的王家,王振山那个老王八蛋!”
“他当年跟咱家在生意上有过节,一直怀恨在心。”
“后来之后,他上蹿下跳,罗织罪名,把咱家那点陈年旧账翻出来,添油加醋,无限上纲上线。”
“硬说咱爹是潜伏的反动资本家,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一桩桩一件件,压得咱家喘不过气。”
叶知秋补充道,语气沉重。
“我当时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不久,学的是机械工程,满心想用所学报效国家。”
“可这一顶里通外国的帽子,就因为我在国外待过几年,就硬扣了下来!”
“王家的人四处煽风点火,说我带回来的图纸资料是特务密码,说我接触的国外同学老师都是敌特关系...”
梁晚晚静静地听着,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舅舅们讲述那段黑暗岁月,依然能感受到那股彻骨的寒意。
她可以想象,当年风华正的大舅,是如何被这盆脏水浇得透心凉。
“批斗、抄家、关牛棚...”
叶知秋的声音有些哽咽。
“咱们家几十年的积蓄、你姥爷珍藏的字画古籍、你姥姥的嫁妆...”
“一夜之间,全没了。”
“你姥爷气得住进了医院,差点没救过来。”
“后来...就是发配,到了这西北最苦最荒的兰考农场。”
“你姥姥身子弱,一路上就病倒了,到了这里,更是...唉。”
他看了一眼如今气色好转的父母,眼中满是后怕。
“我们对不起你妈。”
叶知寒低下头,声音充满了愧疚。
“也对不起你,晚晚。”
“你妈妈嫁得远,算是躲过一劫,但肯定也受了牵连,在婆家日子不好过吧?”
“而你...本应该是叶家的大小姐,就算不是锦衣玉食,也该是衣食无忧,读书识字,有个快活的童年。”
“可却因为我们...让你从小在乡下吃苦,现在还要千里迢迢跑来,为我们操心费力,甚至...甚至拿出那么多钱来帮农场...”
“我们...我们这心里...”
他说不下去了,这个耿直的汉子,眼圈通红。
叶媛媛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紧紧握着女儿的手。
叶明远和苏玉兰也沉默着,老泪纵横。
那段历史,是他们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梁晚晚反握住母亲的手,又看向两位情绪激动的舅舅,开口安慰道:
“大舅,二舅,你们千万别这么说,也别这么想。”
“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当年叶家遭难,妈妈远在东北,没能跟你们一起扛,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这是血脉亲情。”
“现在我来了,有能力了,为家里、为姥爷姥姥、为舅舅舅妈、为表弟表妹做点事,那不是应该的吗?”
“这不是操心费力,这是我的心意,是我的责任。”
“过去的苦难,不是我们的错,是王家那样的小人作祟。”
“他们把知识当成罪过,把财富当成原罪,把自己的私欲包装成正义,这才是最可恨的。”
“但是,大舅,二舅,正义和希望,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永远缺席!”
“姥爷的案子,顾伯伯已经在帮忙过问了,相信不久就会有说法。”
“你们的才华,大舅的机械知识,二舅的经商能力,还有钱老那样的地质学问,都不会被永远埋没。”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身体养得棒棒的,把农场建设得好好的,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等到云开雾散,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梁晚晚的话语,像一阵清风吹散了笼罩在叶家人心头的阴霾,充满了鼓舞人心的力量。
叶知秋怔怔地看着外甥女,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姑娘,不仅拥有神奇的医术和超凡的胆识,更有着如此通透豁达的心胸。
她看待问题的角度,她对待苦难的态度,她对于未来的规划...都远远超出了她的年龄,甚至超出了许多饱经沧桑的成年人。
“晚晚...你说得对!”
叶知秋重重地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是舅舅们狭隘了,总想着过去的委屈,差点忘了往前看!咱们叶家人,不能就这么被打倒!”
“王家欠我们的,我们迟早会讨回来。”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像你说的,把眼前的日子过好,把身体养好,等着那一天!”
叶明远老爷子听着儿女们的对话,看着外孙女自信的脸庞,一直紧抿的嘴唇缓缓松开,露出一个欣慰至极的笑容,他轻轻拍了拍老伴的手,苏玉兰也含泪笑着点头。
这个家,因为梁晚晚的到来,获得了新生与力量。
屋外,戈壁滩的夜空星河低垂,冰冷而壮丽。
屋内,灯火温暖,亲情融融,希望如春草般在每个人心中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