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场角落,水泥池子。
水位已经降到了危险的位置,池底沉淀的泥沙都清晰可见。
负责拉水的汉子苦着脸汇报:“场长,最近大伙儿干劲足,用水量比平时大多了,和泥更是用水大户。”
“咱们存水本来就不多,去县里拉一趟来回要大半天,拉回来的还不够一天用的...”
“这可咋整...”
周大贵蹲在池子边,看着那浅浅的一层浑浊的泥水。
刚才因为砖窑顺利推进而产生的满腔喜悦,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绝望。
他抱着头,声音沙哑道:
“没有水...砖窑建得再好有什么用?”
“没有水和泥,难道用干土粉烧砖吗?”
消息很快传开,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气氛,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人们围拢过来,看着即将见底的储水池,脸上的兴奋迅速褪去,换上了茫然。
刚刚被点亮的眼眸,又黯淡了下去。
“水...没有水,啥都白搭啊...”
“老天爷这是不给咱们活路啊...”
“费了这么大劲,难道到头来一场空?”
绝望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砖窑的成功曾让他们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现在却发现,稻草的另一端,系在一个空空如也的水桶上。
梁晚晚走到池边,沉默地看着。
她能感受到身后那一道道重新变得沉重的目光。
水,是生命之源,也是制约这片土地发展的最大瓶颈。
不解决水的问题,一切改善都是空中楼阁。
她转过身,轻声安慰道:
“大家先别慌。”
“砖窑继续建!水的问题,我们来想办法解决!”
“想办法?梁神医,能有啥办法?”
一个老职工苦涩地说:“咱们这儿是出了名的干旱区,地上没河,地下没水。”
“以前农场刚建的时候,也请过县里的打井队来看过,带着简易钻机,在附近转了好几天,打了几个浅孔,根本不出水。”
“打井队的老师傅当时就说了,咱们这块地方,地质结构特殊,地下水位深得很,而且水质不好,找到能用的水源,难如登天!”
“后来...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周大贵也抬起头,痛苦地补充道:
“是啊,梁晚晚同志。”
“打井不是咱们想打就能打的。”
“第一,得请专业的打井队,那得花钱,咱们农场账上一个子儿都没有!”
“第二,就算凑到钱,请来了人,万一像上次一样,打不出水,那钱不就白白打了水漂?咱们...咱们赌不起啊!”
“难道就因为没有水,我们就要放弃刚刚看到的希望吗?”
梁晚晚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陡然拔高。
“砖,我们已经烧出来了!这证明我们兰考农场的人,不缺力气,不缺志气!”
“水,是困难,但不是绝路!地上没有,我们就向地下要!”
“一次找不到,就找两次、十次、一百次!”
“县里的打井队找不到,不代表就真的没有!”
“可是...钱呢?技术呢?”有人小声问道。
梁晚晚沉吟片刻,果断道:“钱和技术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大家现在的任务,是继续把砖窑建好,把能收集的燃料准备好。”
“水的事情,交给我和周场长。”
“请相信我,也相信我们自己,天无绝人之路!”
梁晚晚的镇定,再次稳住了人心。
虽然疑虑仍在,但是众人还是下意识选择相信梁晚晚。
工地上,叮叮当当的声响又渐渐响了起来,只是气氛比之前凝重了许多。
梁晚晚没有耽搁,她立刻找到周大贵。
“周场长,我需要一份农场及周边最详细的地形图,越老越好。”
“如果有当年打井队勘探过的记录,也一并给我。”
“另外,给我找两个对农场周围地形最熟悉的老师傅,我要亲自去走一圈。”
“图…农场的档案室里,应该还有当年规划时简陋的图纸。”
“勘探记录…我找找!”
“老师傅,老徐头肯定算一个,他在这儿待得最久,还有一个......在牛棚,不过他比较特殊,他其实是一个地质学家,只是背景...”
梁晚晚一听是地质家,眼睛瞬间亮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顾得了那些?”
“立刻带我去牛棚,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水源,让群众过上好日子。”
周大贵听到梁晚晚斩钉截铁的话语,先是一愣,随即也明白了事情的紧迫性。
是啊,现在火烧眉毛的是水,是农场几百口人活下去的希望。
那些条条框框、身份顾忌,在生存面前,都得让路!
“好!梁晚晚同志,我这就带你去牛棚!”。
牛棚并不在农场主要的居住区,而是在更偏僻的西北角,背靠着一座光秃秃的土山。
那是几间比地窝子好不了多少的的土坯房,原本是农场废弃的牲口棚。
后来稍微收拾了一下,用来安置一些“身份特殊”的人员。
平日里,这里鲜少有人靠近,弥漫着一种被刻意遗忘的荒凉。
还没走近,一股混杂着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苦涩药味便随风飘来。
土坯房的门窗歪斜,用草帘子勉强遮挡着寒风。
周大贵上前,轻轻敲了敲那扇仿佛一推就倒的木门,压低声音喊道:
“钱老?钱老在吗?我是周大贵。”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传来,咳得让人心头发紧,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梁晚晚眉头一蹙,不等周大贵再喊,直接上前轻轻推开了门。
屋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户透进些许天光。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梁晚晚看到了一幅令人心酸的景象。
屋内空间狭窄,除了一个用土坯垒成的简陋土炕,几乎别无他物。
炕上铺着发黑干硬的稻草,一床破旧单薄的棉被裹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门,蜷缩着,随着剧烈的咳嗽,肩背不住地颤抖。
地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里面有点黑乎乎的,大概是草根熬的水。
墙角堆着一些泛黄的书籍和纸张,上面落满了灰尘,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标本,蒙着厚厚的尘垢。
整个屋子冰冷、潮湿、了无生气,比之前叶家人住的地窝子还要不堪。
“钱老...”周大贵的声音带着不忍。
咳嗽声好不容易平息了一些,炕上的人艰难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瘦得几乎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又因剧烈的咳嗽,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头发花白而凌乱,胡子拉碴。
但即便如此落魄憔悴,那双深陷的眼睛在看向来者时,却依然带着一种审视。
“周...周大贵...你来做什么...”
钱老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又有新的...指示?”
“钱老,您别误会!”
周大贵连忙摆手,侧身让出梁晚晚。
“这位是梁晚晚同志,是...是来帮咱们农场找水救急的!”
“她听说您...您懂得地质勘测,特意来向您请教!”
“找水?呵呵...”
钱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更加黯淡。
“找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子请教?”
“找水?这鬼地方...能有什么水...”
“我看了十几年了...没用...都没用...咳咳咳...”
说着,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他痛苦地捂住胸口,身体蜷缩得更紧,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如果梁晚晚和周大贵不过来,钱老很可能挺不过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