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73年的正月,绛城的积雪还凝着去年弑君的寒意,却被一道少年身影带来的锐气彻底冲散。
十四岁的公子周身着绣龙朝服,步履沉稳地踏上太庙的青石台阶——没有少年人的局促,每一步都踩得掷地有声,身后魏相、士鲂等老臣垂首相随,目光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期许。
这场即位大典,不仅是新君的登场,更是这个在血雨腥风中飘摇的诸侯国,重寻方向的开始。
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站定,公子周转过身,清澈的目光扫过栾书、中行偃等卿大夫——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怯懦,反倒带着洞穿人心的锐利,像极了当年的晋文公。“我自周都归来,不是来做你们掌心的傀儡。”他的声音尚带着少年的清亮,却字字如锤砸在众人心上,“今日起,君臣各守本分:你们若以社稷为重,我必以功臣待之;若敢私权乱政,先祖的礼法饶不了谁!”
盟誓的牛血未干,他便当众提出“抑私门、强公室”的主张,一句话点破了晋国内乱的根源。这一刻,公子周的名号已成过往,春秋舞台上,晋悼公正式登场。
新君上任的第二月,晋悼公就烧起了“新政”三把火,可这火没像晋厉公那样烧得血腥,反倒透着少年君王独有的智略。
他深知栾书根基深厚,硬撼必生乱,便用“软刀子”拆解权力:提拔魏绛、赵武等有才干却无根基的年轻人入仕,又以“均分军权”为由,将栾书手中的中军帅职权分半给士匄——既削弱了权臣势力,又显得合情合理。
对百姓,他下旨减免三年赋税,拨出国库粮食赈济流离者,甚至亲自到城郊查看流民安置情况,握着老农的手说“有我在,必让你们有田种、有饭吃”。
对军队,他重订军规,赏罚分明,把“三军六卿”的旧制理顺得井井有条。
不过一月,绛城街头的炊烟密了,士兵们的甲胄亮了,连市集上的叫卖声都比往日响亮——这少年君王,懂权术更懂人心。
内乱刚平,外患便来。
四月,探子回报:郑国仗着楚国撑腰,不仅劫掠晋国边境,还帮着楚国欺压鲁宋。
晋悼公正在批阅竹简,闻言只是指尖一顿,随即冷笑出声:“中原的秩序,轮不到楚国来定。”他没急着出兵,先召来大夫们议事,有人主张速战速决,有人劝先稳内政,他却拍板:“以‘尊王攘夷’为号,联诸侯共伐之。”
使者带着他的亲笔信星夜出发,鲁、宋、卫等国国君见晋国新君有志气,又念及旧盟,纷纷起兵响应。
当晋悼公亲率联军兵临郑都城下时,旌旗连绵数十里,鼓声震得城墙都在颤。
刚即位的郑简公(郑成公刚病逝)吓得魂不附体,连夜开城请降,不仅重新结盟,还把太子髡顽送到绛城为质。
看着郑国送来的降书,晋悼公对身边人说:“打服不如收服,让郑国心向晋国,才是断楚国臂膀的根本。”
楚国哪肯咽下这口气?
七月,楚共王派大军联合郑国残余势力,转头就围了晋国的铁杆盟友宋国,把宋都彭城围得水泄不通,还扶植宋国叛臣鱼石驻守,想在中原钉下一颗钉子。
宋国使者哭着跪在晋宫大殿,晋悼公连忙起身扶起他,语气斩钉截铁:“宋国是晋国的盟友,楚国动你,就是动我!”他当即点兵,却没像上次那样急着出发,而是先派人摸清楚军粮草囤积地,又传令鲁、卫联军从侧翼包抄。
等到晋军主力抵达彭城时,楚军刚因缺粮人心浮动,晋悼公一声令下,联军三面夹击,楚军瞬间溃不成军。
收复彭城后,他把鱼石等叛臣交给宋君处置,还拨出粮食帮宋国赈灾。
宋君感激涕零,晋悼公却只是摆手:“盟友本就该守望相助。”经此一战,诸侯们彻底信服——这少年君王,既有霸主的魄力,更有盟主的格局。
八月,晋悼公下了一道让朝野震动的诏令:任命赵武为卿,执掌上军佐之职。消息传出,有人说他偏听韩厥的举荐,可只有亲近他的人才知道,这是他深思熟虑的布局。他早就注意到,赵武在去年的内乱中沉稳避祸,不结党不冒进,且学识过人、处事谦和——这样的人,既能平衡栾书残余势力,又能为晋国储备人才。
赵武上任前,晋悼公单独召见他,屏退左右说:“赵氏是功臣之后,不该沉沦。我用你,不是看韩厥的面子,是看你的才干。好好做,别让我失望。”
赵武跪地叩首,他又扶起对方:“君臣之间,不必多礼,只需共担国事。”
这番话,让赵武从此死心塌地,也让朝臣们看清了这位少年君王“任人唯贤”的决心。
赵氏家族,终于在他的扶持下,重新站回晋国权力核心。
十月的鸡泽,天高气爽,成了全中原的焦点。
晋悼公在这里召集鲁、宋、卫等十几个诸侯会盟,黄土高台上,他身着朝服,手持牛耳,目光扫过台下躬身的诸侯,声音朗朗:“今日结盟,一为尊奉周天子,二为共御楚国。凡我盟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背盟叛友,天下共击之!”
话音刚落,台下齐声应和,连远在东南的吴国都派来使者,主动请求结盟——晋吴联手,从此楚国腹背受敌。
盟誓完毕,诸侯们争相向晋悼公敬酒,他却端着酒杯说:“霸权不是靠武力抢来的,是靠信义换来的。我晋悼公在此立誓,必护诸国安危。”
这场“鸡泽会盟”,像一枚厚重的印章,正式敲定了晋国的霸主地位,郢城里的楚共王听闻消息,气得摔碎了心爱的玉杯,却连报复的勇气都没有。
年底的绛城,栾书主动递上了辞呈。此时的他,看着朝堂上君臣同心的景象,看着百姓对悼公的拥戴,再看看自己手中仅剩的权力,终于明白:这个少年君王,比晋厉公更懂权术,比晋景公更得人心,硬抗只会自取灭亡。
晋悼公收到辞呈,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亲自去栾书府上探望,说:“您是老臣,有功于晋国,归隐后仍享卿大夫俸禄。”
随后,他任命士匄为中军帅,平稳完成权力过渡——既清除了乱政隐患,又彰显了君王的仁厚,这一手“恩威并施”,让满朝文武无不折服。那个弑君乱政的黑暗时代,在少年君王的运筹帷幄中,彻底画上了句号。
公元前573年的最后一场雪,落在绛城的宫墙上,却暖得像春阳。
晋悼公在灯下批阅竹简,案上摊着中原地图,他用朱笔在鸡泽旁画了个圈,旁边写着“同盟之基”;赵武与魏绛在偏殿探讨兵法,桌上摆着悼公亲自批注的兵书;诸侯使者穿梭在驿馆,带来的不仅是贡品,更是臣服的心意;而楚国的宫殿里,楚共王盯着地图上的晋国疆域,愁得一夜白头。
这一年,十四岁的晋悼公用超乎年龄的智慧与魄力,左手握权术,右手持信义,让动荡的晋国重归巅峰,也让春秋的舞台,再次聚焦于这片中原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