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布提阿萨勒盐湖旁的硫磺矿坑,林夕的工友们接连患上怪病——皮肤开始如盐粒般结晶剥落。
当地巫医说这是触怒了湖底的「盐灵」,需用活人鲜血混合火山泥包裹全身才能暂缓病情。
林夕每晚用刀割开自己的皮肤,将混合着硫磺臭味的泥浆涂抹在工友身上。
但病情只是暂缓,工友们的身体却逐渐变得冰冷僵硬,最后在月圆之夜集体走入盐湖深处。
林夕追踪至湖边,发现湖底闪烁着无数人形盐雕,而她自己刚刚涂抹过泥浆的伤口里,也开始析出晶莹的盐粒。
吉布提,阿萨勒盐湖。这片位于非洲最低点的湖泊,像一块被遗弃在地球伤口上的巨大盐壳。烈日灼烧着湖面,蒸腾起扭曲视线的热浪,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咸腥和硫磺恶臭。湖岸旁,是嶙峋的黑色火山岩和简易工棚,这里是一个小型、近乎原始的手工硫磺矿场。
林夕用沾满污垢的围裙擦了把汗,汗水瞬间在脸上凝成盐渍,刺痛皮肤。她不是矿工,是跟着同乡来这里讨生活的。矿主是个脸上带疤的当地人,只在乎筐里硫磺的成色,不在乎工人的死活。
第一个出事的是老张。那天下午,他正抡着镐头敲打矿脉,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丢下工具,疯狂抓挠自己的手臂。周围的人围上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老张手臂上的皮肤,像是被撒上了一层粗盐,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白色,并且迅速失去水分,变得干硬、粗糙,边缘微微卷起,如同风干的鱼鳞。他抓挠过的地方,皮肤簌簌掉落,不是皮屑,而是细小的、半透明的晶体,落在黑色的火山岩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盐!是盐!”有人惊恐地大叫。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工棚里蔓延。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病。矿主找来一个穿着破烂长袍、眼神浑浊的当地老巫医。老巫医围着痛苦呻吟的老张转了两圈,用枯瘦的手指沾了点他脱落的“皮肤”晶体,放在鼻尖闻了闻,又舔了一下,随即啐了一口。
“阿萨勒湖的盐灵发怒了,”老巫医的声音嘶哑,如同风干的羊皮纸在摩擦,“你们挖矿,惊扰了它在湖底的沉睡。它在收回借给你们的‘皮囊’。”
工头脸色发白,急切地问:“怎么办?大师,有什么办法能救他们?”
老巫医深陷的眼窝扫过惊恐的工人们,最后落在林夕因为长期劳作而依旧细腻的手臂上。“盐灵喜欢温暖和生命……用活人的血,混合这里最炽热的火山口旁的圣泥,涂满他们的身体。血液里的生气,或许能骗过盐灵,让它暂时停止收回‘皮囊’。”
活人血?圣泥?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谁来?”工头的声音发颤。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林夕身上。她是这里最年轻、皮肤最好的女人。在那些充满原始欲望和绝望的注视下,林夕感到一阵寒意。老张的哀嚎声如同钝刀割着她的神经。还有其他几个工友,也开始出现轻微的皮肤瘙痒和泛白迹象。
没有医院,没有医生,只有这个散发着硫磺和腐朽气息的巫医,和他那听起来如同恶魔低语的方法。
林夕看着老张那迅速蔓延、已经开始从脸颊剥落盐晶的痛苦面孔,看着其他工友眼中求生的渴望和深藏的恐惧,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一片死寂的麻木。
“我来。”
所谓的“圣泥”,取自一个终年冒着滚烫蒸汽、散发着浓烈臭鸡蛋味的火山喷气口旁边。那是一种粘稠的、灰黑色的、烫手的泥浆,里面混杂着硫磺晶体和其他矿物质。
仪式在日落时分开始。在工棚中央,老张被剥去上衣,绑在木桩上,他的身体已经有超过一半的皮肤被那种诡异的盐晶覆盖,呼吸微弱,眼神涣散。林夕挽起袖子,露出还算光洁的手臂。她手里握着一把用来切割硫磺的、锈迹斑斑的剥皮小刀。
刀锋很钝。她需要用力才能划开皮肤。刺痛传来,温热的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滴进旁边木桶里那冒着热气的、令人作呕的黑色圣泥中。血液与泥浆混合,发出“滋滋”的轻响,颜色变成一种更加深暗、更加不祥的暗红。
老巫医在一旁,用古怪的音调念念有词。
林夕咬紧牙关,用手舀起那粘稠、滚烫、混合了自己鲜血的泥浆,开始往老张身上涂抹。泥浆接触到他那盐化的皮肤,发出一阵轻微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刺啦”声。老张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嗬嗬声。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弥漫开来——血腥、硫磺臭、还有一种……类似腌肉变质般的甜腻气味。
林夕强迫自己不去闻,不去想。她只是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将泥浆涂抹在老张身上,从头到脚,覆盖每一寸正在盐化的皮肤。暗红色的泥浆糊满了老张的身体,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刚从地狱里捞出来的、未完成的陶俑。
奇迹般地,老张的呻吟声渐渐微弱下去,身体也不再剧烈抽搐,似乎那痛苦真的被压制了。他盐化的皮肤似乎停止了蔓延,甚至……那层泥浆好像真的形成了一层保护壳。
然而,站在近处的林夕,却清晰地感觉到,从老张泥浆覆盖的身体上,散发出的不再是活人的温热,而是一种……沉沉的、带着湿气的阴冷。他的眼神,在泥浆的覆盖下,变得更加空洞,仿佛失去了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生气。
第一个晚上,就这样在血腥和恶臭中度过。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林夕的噩梦循环。染病的人越来越多。工头、负责搬运的阿强、生火做饭的王嫂……一个接一个,皮肤上开始出现那致命的盐晶。林夕成了唯一的“解药”。她每天都要割开自己身体不同的部位——手臂、大腿、甚至腰侧,用越来越多的鲜血,去混合那仿佛永远也取之不尽的、滚烫的圣泥,然后像粉刷墙壁一样,将泥浆涂抹在一个个逐渐冰冷、僵硬的工友身上。
她的脸色因为长期失血而苍白如纸,手臂和大腿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新旧叠加的刀疤,有些已经发炎化脓,流出黄白色的脓液。她整个人瘦脱了形,眼神空洞,身上永远散发着一股洗不掉的血腥和硫磺混合的怪味。她涂抹泥浆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麻木,仿佛在对待一件件需要修补的物品,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工友们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感激和同情,渐渐变成了某种复杂的、带着恐惧的依赖。他们安静地接受她的“治疗”,身体不再盐化,但也失去了几乎所有的活人气息。他们变得沉默寡言,动作迟缓,体温低得吓人,皮肤在泥浆下透出一种死灰般的颜色。矿场几乎停止了运作,工棚里死气沉沉,只有林夕每日放血涂泥时,那粘稠的涂抹声和着她自己压抑的喘息。
月圆之夜,很快来临了。
那晚的月亮大得诡异,惨白的光辉洒在阿萨勒盐湖上,湖面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镜子。午夜时分,林夕被一阵细微的、持续的摩擦声惊醒。
她挣扎着爬起,循声望去,看到了让她血液冻结的一幕。
所有被她“治疗”过的工友——老张、工头、阿强、王嫂……大概有七八个人,如同梦游一般,眼神空洞,面无表情,正一个接一个地、缓慢而坚定地走出工棚。他们的动作僵硬,步伐一致,踩在盐壳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们身上那些已经干涸发黑的泥浆,在月光下如同诡异的铠甲。
他们要去哪里?
林夕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悄悄地跟了上去。
那些被泥浆包裹的工友,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径直走向那片死寂的、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白光的阿萨勒盐湖。他们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一步地,走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湖水很快淹没了他们的膝盖、腰部、胸口……最后,是头顶。
湖面泛起几圈涟漪,随后恢复了平静。只有那轮惨白的月亮,冷冷地映在湖面上。
林夕瘫坐在湖边,浑身冰冷。她救不了他们……那个巫医的方法,根本不是在救人!那泥浆,那鲜血,像是……某种标记,或者引导,在月圆之夜,将这些半死不活的人,引向了盐湖深处!
就在她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吞噬时,手臂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熟悉的刺痒感。那是她昨天刚刚为了给王嫂涂泥而割开的新伤口。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月光下,她手臂上那道尚未愈合的、红肿的伤口边缘,不知何时,凝结的不是暗红色的血痂,而是一层……细密的、晶莹的、在月光下微微反光的——
盐粒。
林夕的呼吸骤然停止。她颤抖着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伤口边缘。
“沙……”
几粒细小的盐晶,从她的伤口上,脱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