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威，罗弗敦群岛。极夜像一块厚重的黑绒布，将渔村裹得窒息。林夕的呼吸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她站在码头边，看着潜水员从冰冷的黑水中将她哥哥林晨的尸体打捞上来。他的潜水服被撕扯得破烂，脸色青紫，眼睛圆睁，仿佛看到了极夜也无法笼罩的恐怖。官方报告是“潜水意外”，但林晨临死前发给林夕的最后一条语音消息，却充满了被压抑的恐惧：“……水里有东西……它在唱歌……它认识我们……”
林夕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辞掉了国内的工作，带着悲痛和疑虑，来到了这个哥哥生前最后停留的地方——一个位于险峻峡湾旁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古老渔村，奥德加。
奥德加村被嶙峋的雪山环抱，面向着幽深如墨的峡湾。即使是正午，阳光也难以完全驱散山谷中的阴霾。粗犷的木质建筑紧密地挤在一起，屋檐下挂着冰凌，像野兽的獠牙。村民们大多以捕鱼为生，面容被海风和严寒刻满皱纹，眼神带着一种排外的警惕和深藏的疲惫。林夕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了不易察觉的涟漪。
她租住了村里唯一一家小旅馆的房间，旅馆老板是个沉默寡言、身材高大的独眼老人，名叫埃纳尔。他用那只独眼打量林夕时，目光冰冷得像峡湾的水。“城里人不该在这个时候来奥德加，”他递过钥匙，声音沙哑，“黑暗太久，容易滋生不好的念头。”
林夕试图打听哥哥的事。提到林晨，村民们都讳莫如深，要么摇头走开，要么用她听不懂的挪威方言低声交谈，眼神闪烁。只有村里小酒馆的老板娘，一个名叫阿斯特丽德的风韵犹存的女人，在收了林夕不少小费后，才隐晦地透露：“你哥哥……和几个外来的年轻人，对老教堂下面的遗迹很感兴趣。他们总在夜里出去……最后一次，只有你哥哥回来了，但整个人都变了，魂不守舍……然后，他就消失了。”
老教堂坐落在村庄边缘的悬崖上，俯瞰着峡湾，早已废弃，石墙上爬满枯藤，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林夕偷偷潜入教堂内部，里面残破不堪，弥漫着尘土和霉味。在祭坛后方，她发现了一个被破旧地毯掩盖的、通向地下的狭窄入口。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腥味的风从下方吹来。
犹豫再三，林夕打开了手机照明，钻了进去。下面是一条粗糙开凿的石阶，通向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穴。洞穴深处，隐约传来微弱的水声。借着光，她看到洞壁上刻着一些早已模糊的、风格诡异的壁画，描绘着长着鱼尾或触手的类人生物，被原始部落膜拜的场景。空气腥臭扑鼻，地上散落着一些细小的、反光的东西——是鱼鳞，但比普通的鱼鳞要大得多，而且边缘不规则，摸上去粘腻冰冷。
在洞穴水边，林夕发现了一块卡在石缝里的东西——是她哥哥潜水表上的夜光表盘，已经碎裂，旁边还有几缕深色的、像是头发的东西，但更加粗糙。她将“头发”捡起，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和寒意，那东西竟微微蠕动了一下！林夕吓得将其甩掉，心跳如鼓。她感觉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那微弱的水声也仿佛变成了某种低沉的、充满诱惑的呢喃。
她逃也似的离开了洞穴，回到旅馆后发起了高烧。梦中，她反复看到一个场景：哥哥在漆黑的水中挣扎，一个巨大的、模糊的、长着长发的身影缠绕着他，将他拖向无尽的深渊。那身影似乎还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反光的苍白。
病稍微好转后，林夕更加确定哥哥的死绝非意外。她再次找到阿斯特丽德，这次直接拿出了哥哥的照片和那张诡异的壁画照片。阿斯特丽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压低声音说：“你惹上不该惹的东西了！那是‘宁芙’（N?kk）！水里的精灵，也可能是恶魔！它们用歌声诱惑活人，尤其是内心充满悲伤和迷茫的人，拖入水底，永远陪伴它们！”
“怎么才能确定？怎么摆脱？”林夕追问。
阿斯特丽德眼神挣扎，最终说：“有个很老的方法……但非常危险。用铁器——最好是纯银的小刀，划破指尖，将一滴血滴进它活动过的水里。如果血滴沉底后变成黑色，并且水里出现旋涡，就说明你被标记了。要摆脱标记……需要在下次新月之夜，用被祝福过的银制匕首，刺中它在水中的倒影……或者，找到一个‘替代品’。”她没解释什么是替代品，但眼神中的恐惧说明了一切。
林夕身上没有纯银小刀，只有一把普通的瑞士军刀。她犹豫再三，再次偷偷去了那个洞穴。她用刀尖刺破食指，将一滴血滴入漆黑的水中。血滴落入水面，没有立刻散开，反而像一颗红色的珠子，缓缓下沉。在它消失的刹那，林夕似乎看到水底深处闪过一丝微弱的绿光。紧接着，原本平静的水面真的开始出现一个小小的旋涡，而且越来越大，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从中升起！同时，那低沉的、充满魅惑力的呢喃声再次响起，比上次更加清晰，仿佛就在她耳边。
林夕魂飞魄散，转身就跑。她没看到，在她身后，一只覆盖着苍白鳞片、指间有蹼的手，悄无声息地伸出水面，搭在了岸边的岩石上，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手印。
从洞穴回来后，林夕开始出现明显的变化。她变得畏光，喜欢待在阴暗角落。皮肤异常苍白，而且总是感到湿冷。她开始渴望生鱼的味道，甚至偷偷去码头捡拾渔民丢弃的鱼内脏。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的脚趾之间，开始长出一种半透明的、薄膜状的蹼！听觉也变得异常敏锐，能听到很远之外船只的马达声，甚至是……水下某种沉重的拖拽声。
一天夜里，旅馆老板埃纳尔敲响了她的房门。他手里拿着一把造型古朴、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刀柄是银制的，刻着十字架图案。“拿着，”他强行将匕首塞到林夕手里，独眼中情绪复杂，“阿斯特丽德都告诉我了。你被‘暗水里的东西’盯上了。这把匕首受过祝福，也许能救你一命。下次新月是明晚。”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我儿子……很多年前，也是这么没的。”
林夕握紧冰冷的匕首，感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明晚，就是新月之夜。
第二天，整个奥德加村的气氛更加诡异。乌云低垂，暴风雪即将来临。渔民们早早收船，家家户户紧闭门窗。林夕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她能感觉到，某种呼唤从峡湾方向传来，越来越清晰。那不再是可怕的低语，而是一种悲伤的、孤独的吟唱，诉说着千年的寂寞，仿佛在邀请她前去相伴。
夜晚降临，风雪呼啸。林夕知道不能再等。她揣着银制匕首，穿着厚重的衣物，再次走向那个悬崖下的洞穴。这一次，洞穴入口处的积雪上，布满了某种巨大的、拖拽过的痕迹，指向漆黑的水面。
洞穴里比之前更冷，水声也更大。林夕打开强光手电，照向水面。水中倒映出她苍白扭曲的脸，但紧接着，倒影旁边，缓缓浮现出另一个影子——一个长发披散、皮肤苍白光滑、眼睛大而空洞的女性面孔。它看着林夕，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非人的、诱惑的微笑。那悲伤的吟唱声此刻就在水中回荡。
林夕知道，这就是“宁芙”，杀害她哥哥的元凶。她举起银制匕首，手抖得厉害。水中的倒影也举起了“手”，但那手上长着利爪。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猛地从林夕身后的阴影中扑出，一把抢走了她手中的匕首！是阿斯特丽德！她此刻面目狰狞，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替代品！我需要一个替代品！”阿斯特丽德尖叫道，“我丈夫被它带走了！只要把你献给它，它就能放过我的孩子！对不起，林夕！”她挥舞着匕首，就要将林夕推入水中。
水中那“宁芙”的影子发出了愉悦的波动。
挣扎中，林夕瞥见洞口似乎还站着一个人影——是旅馆老板埃纳尔！他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动作。
绝望激发了林夕的求生欲。她猛地低头撞向阿斯特丽德的腹部，两人一起摔倒在水边。银制匕首脱手飞出，掉进漆黑的水里，发出一声轻响，消失不见。
阿斯特丽德发出绝望的哭嚎。水中的“宁芙”影子似乎愤怒了，整个洞穴开始震动，水面沸腾，伸出无数只苍白、湿滑的手臂，抓向岸边的两个女人。
林夕连滚爬爬地向洞口逃去，身后传来阿斯特丽德凄厉的惨叫和被拖入水中的扑通声。她不敢回头，拼命奔跑，风雪抽打在她的脸上。
她逃回了旅馆，将自己反锁在房间。窗外风雪肆虐，仿佛有无数怨灵在咆哮。她检查自己的身体，脚趾间的蹼似乎更明显了，皮肤湿冷得不像活人。哥哥临死前的恐惧，她现在感同身受。
几天后，风暴平息。村民们在水边发现了阿斯特丽德被撕碎的外套，但尸体不知所踪。官方再次以“意外落水”结案。林夕准备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在前往机场的小船上，林夕回头望向奥德加峡湾。晨光下，黑色的水面泛着诡异的油光。恍惚间，她似乎看到水底深处，有三个人影紧紧纠缠在一起——一个是她哥哥林晨，一个是阿斯特丽德，还有一个苍白的、长发的身影。它们都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她。
船主是个健谈的老人，他叹了口气：“奥德加的水啊，吞没了太多人。尤其是冬天，总有人听到歌声……唉，你看那边，”他指着远处一块礁石，“听说很久以前，有个被负心汉抛弃的女人在那里投海自尽，后来就变成了‘宁芙’……都是可怜人变的啊。”
林夕猛地一震。她想起哥哥曾说“它认识我们”，想起自己对生鱼的渴望，想起脚趾间的异状……难道哥哥的死，不仅仅是因为好奇？难道这种“标记”，不仅仅是被盯上，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或者同化？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在水中晃动的倒影，那张脸似乎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苍白。她摸了摸脖颈，感觉皮肤下似乎有鳃在隐隐作动。
小船驶离峡湾，但林夕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留在了那片暗黑的水域，或者说……有些东西，已经跟着她离开了。那来自深水的呼唤，并未消失，只是变成了她心底一种永恒的、冰冷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