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是被一阵丝线断裂的“嘣”声惊醒的。
他借住在城郊的老姨家,房子是民国时期留下的二层小楼,木质楼梯踩上去“吱呀”响,墙皮上还留着褪色的牡丹花纹。老姨说这楼以前是个绣坊,后来绣娘死了,楼就空了几十年,直到她去年才低价买下来。林夕来这儿是为了赶一个插画稿,图这儿清净,可住进来的第三天,怪事就开始了。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老姨。那天她收拾二楼阁楼,想给林夕腾个储物间,结果在一个积灰的红木绣绷里,翻出了半块绣到一半的苏绣——绣的是并蒂莲,可花瓣上的丝线却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老姨吓得把绣绷扔在地上,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嘴里反复念叨“别绣了,别绣了”。
林夕只能自己照顾老姨,顺便帮着收拾阁楼。他捡起那个绣绷,指尖刚碰到暗红色丝线,就觉得一阵刺骨的冷,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他低头看,丝线里竟裹着几根乌黑的长发,缠在针脚里,扯都扯不开。
“这绣娘是谁啊?”林夕问躺在床上的老姨。老姨烧得迷迷糊糊,只断断续续说:“姓苏……叫苏晚娘……当年是这一带最有名的绣娘……后来……后来在绣楼里自缢了……”
林夕心里一沉。他查了查地方志,还真找到了苏晚娘的记载:民国二十三年,苏晚娘嫁给水乡的盐商,可盐商三年后娶了姨太,还嫌她生不出孩子,把她赶到了这处绣楼。同年冬天,有人发现苏晚娘吊死在二楼的房梁上,手里还攥着半块没绣完的并蒂莲绣品,指甲缝里全是自己的血。
那天晚上,林夕在画室赶稿到半夜,窗外突然飘来一股淡淡的茉莉香——这楼里根本没种茉莉花。他抬头看向窗户,只见窗纸上映出一个纤细的影子,正拿着针线,一下一下地绣着什么,动作慢得像在磨时间。
“谁?”林夕喊了一声,影子瞬间消失了。他冲过去推开窗户,外面只有空荡荡的院子,月光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条条绞索。
第二天,老姨的烧退了,可眼神变得呆呆的,每天坐在一楼的椅子上,手里攥着根绣花针,对着空气缝缝补补。林夕想带她去医院,她却突然抓住林夕的手,指甲掐进他的肉里:“别去!晚娘要绣完那幅并蒂莲,缺个人帮她穿针……”
林夕的手被掐得生疼,可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老姨的声音变了,变得又细又软,像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他猛地甩开老姨的手,跑上二楼——阁楼的门竟然开着,那个红木绣绷就放在窗台上,原本只绣了一半的并蒂莲,不知何时多了一片花瓣,丝线依旧是暗红色的,凑近了闻,还能闻到一丝血腥味。
他伸手去拿绣绷,却摸到绣绷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是娟秀的小楷,字迹却抖得厉害:“君若负我,我便以血为线,绣尽世间怨,缠你生生世世……”
就在这时,楼梯传来“吱呀、吱呀”的脚步声,很慢,像是有人穿着绣花鞋在走。林夕回头,只见老姨站在楼梯口,头发散在脸上,手里举着一把剪刀,刀尖闪着寒光:“晚娘说,你能帮她绣完……你的血,最适合当丝线……”
“老姨!你醒醒!”林夕大喊。可老姨根本不听,一步步朝他走过来,剪刀在月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林夕只能往后退,退到窗边时,后背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是那个红木绣绷,绣绷掉在地上,暗红色的丝线缠在他的脚踝上,像一条条血蛇。
他低头一看,丝线里的长发竟开始蠕动,顺着他的裤脚往上爬。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一阵女人的低泣声,苏晚娘的影子又出现在窗纸上,这次看得更清楚了:她穿着青色的旗袍,脖子上缠着白绫,脸色惨白,手里拿着针线,正对着林夕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口尖牙。
“救我!”林夕挣扎着想去扯脚踝上的丝线,可丝线越缠越紧,勒得他脚踝生疼,像是要把骨头勒断。老姨已经走到他面前,举起剪刀,朝着他的手腕刺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夕想起老姨昨天收拾阁楼时,翻出的一个铜制的长命锁,上面刻着“苏”字,老姨说这是从苏晚娘的遗物里找出来的。他猛地想起地方志里的另一句话:苏晚娘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她娘给她求了个长命锁,她一直戴到死。
“苏晚娘!你的长命锁还在!”林夕大喊着,伸手去摸口袋——昨天他怕老姨弄丢,把长命锁装在了自己口袋里。他掏出长命锁,举在面前,“你看!这是你的东西!你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别再缠着我们了!”
长命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窗外的低泣声突然停了,窗纸上的影子开始发抖,慢慢变得模糊。老姨手里的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晃了晃,倒在地上,晕了过去。脚踝上的丝线也开始松动,最后变成一堆灰,散在地上。
林夕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看向窗外,苏晚娘的影子已经消失了,只有老槐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晃。他捡起地上的剪刀,又看了看那个红木绣绷——并蒂莲的花瓣已经绣完了,只剩下花芯,可花芯的位置,却绣着一个小小的“怨”字,暗红色的丝线,像是刚滴上去的血。
第二天,林夕带着老姨离开了这栋小楼,再也没回来。后来他听邻居说,那栋楼又空了,有人晚上路过,还能听见二楼传来丝线断裂的“嘣”声,还有女人的低泣声,断断续续的,像在诉说什么委屈。
林夕再也没敢打听苏晚娘的事,可他的手腕上,却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痕,像被丝线勒过的痕迹。每当阴雨天,红痕就会发烫,他总能听见一阵细细的丝线声,在耳边响着,像有人在说:“我的并蒂莲,还没绣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