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缘的旧货市场总是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陈旧的灰尘、轻微的霉味、劣质抛光剂刺鼻的化学香气,以及无数被岁月磨去了来历的物件所散发出的、难以名状的沉寂感。林夕穿梭在拥挤的摊位间,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破碎的瓷偶、生锈的工具、泛黄的书页。毕业后的无所适从和经济的困窘,让他开始下意识地逃避现实,而这种地方,充满了被时间遗忘的角落,恰好能满足他暂时的放空。
他的脚步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蜷缩在旧藤椅里的干瘦老头,闭着眼仿佛睡着了,对生意毫不在意。摊位上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大多是些品相不佳的旧物。林夕的视线被一件东西吸引——那是一台老式的双反相机,方方正正,皮革外壳已经磨损开裂,露出底下暗黄色的衬底,金属部件布满了深色的锈迹和氧化斑点。它静静地躺在一堆旧五金工具里,像一只沉默的、窥探了太多时光而变得疲惫不堪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林夕蹲下身,伸手将它拿了起来。相机比他想象的要沉,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和旧皮革的死沉。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相机冰冷机身的瞬间,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刺痛感,如同静电般窜过他的皮肤。同时,他仿佛闻到一股极其淡薄的、混合着金属锈蚀和某种类似旧日血迹干涸后的微腥气味。
“多少钱?”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藤椅里的老头眼皮都没抬,含糊地报了个低得离谱的价格,仿佛急于摆脱什么。林夕几乎没有犹豫,付了钱,将旧相机塞进随身的帆布包里,转身离开。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后,那老头缓缓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一丝睡意,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怜悯的诡异神色,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回到租住的老公寓,林夕才仔细打量起这台相机。它确实很旧了,品牌型号模糊难辨。取景器的玻璃浑浊不堪,对焦旋钮卡死不动,快门按钮按下去也是涩涩的,毫无反应。显然,这只是一个无法使用的破烂。他自嘲地笑了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买下它,也许只是为了给自己空洞的生活增添一点拥有“某物”的实感。他将相机随手放在窗边的旧书桌上,不再理会。
夜晚降临。城市的光污染将天空染成一种浑浊的暗红色。林夕在电脑前耗费了几个小时,依旧一无所获,疲惫地躺到床上。房间陷入黑暗和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被一阵声音惊醒。
那是一种极其缓慢的、带着某种艰涩阻力的机械运转声。
咔嚓……吱……
声音来自窗边的书桌。
林夕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听着。
咔嚓……吱……
是齿轮转动和弹簧拉伸的声音。老旧,干涩,但确确实实在运作。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书桌的方向。
黑暗中,他看到了它。
那台旧相机的镜头处,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幽绿色荧光。那光芒非常暗淡,如同某种腐烂生物发出的磷光,勉强勾勒出相机方正的轮廓。而在那荧光映照下,他清晰地看到,相机顶部的快门按钮,正在自己缓缓地、一下地向下压去——然后极其缓慢地弹回。
咔嚓……吱……
它在自己给自己上弦,自己按下快门。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林夕的全身。他猛地坐起,伸手想去打开床头灯。手指按了几次开关,灯却没有亮。不是跳闸,他惊恐地发现,是整个房间都停电了,窗外邻居的灯光也悉数熄灭,仿佛这片区域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只有那台相机发出的诡异绿光,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咔嚓。
又一声轻响,这次不是机械声,而是类似照片成型的声音。林夕看到,相机的底部,那个通常用来排出一次性成像照片的窄缝里,正有什么东西,慢慢地、一点点地挤了出来。
那是一张照片。
相机还在运作,幽绿的光映照着林夕惨白的脸。他死死盯着那慢慢吐出的照片,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照片完全出来了,滑落到桌面上。幽绿的光芒也随之熄灭,相机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房间重新陷入绝对的黑暗。
林夕在黑暗中喘着粗气,过了好几秒,才颤抖着摸到手机,点亮了手电筒功能。光束划破黑暗,他迫不及待地将光投向书桌。
那张照片就躺在相机旁边。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捏起照片。手机的光线下,照片的画面清晰起来。
照片拍摄的,正是他这个房间。视角,就是从放置相机的书桌位置向前拍摄。
画面里,他的床,他堆在墙角的纸箱,那扇紧闭的房门……一切都和现实一模一样。甚至能看清他扔在椅子上的外套褶皱。
但是……
照片里,他的床上,被子是掀开的。一个人影正背对着镜头,坐在床沿。那个人影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睡衣,头发凌乱的形状也和他刚才睡醒时一模一样。
那个人影,就是他。
林夕感到血液都要冻结了。他猛地抬头看向自己的床——床上空无一人,被子确实被他掀开了,但那里根本没有人坐着!
他再低头看照片。
照片里,那个背对镜头坐在床沿的“他”,似乎……动了一下。不是照片内容变化,而是那种凝固的影像,传递出一种即将要有所动作的意图。更让他头皮炸开的是,他看到,在照片中“他”所面对的、那扇紧闭的房门门把手上,正搭着另一只手——一只肤色惨白、指甲青紫、瘦骨嶙峋的、绝对不属于他的女人的手!那只手,似乎正要从外面拧开门把手!
林夕猛地抬头,惊恐万状地看向自己房间那扇真实存在的、紧闭的房门——
门把手,一动不动。
没有任何手。
他再低头看照片。照片里,那只惨白的手已经将门把手拧开了一半!而坐在床沿的那个“他”,肩膀微微耸起,似乎听到了背后的动静,正要转过身来!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这不是一张过去的照片,也不是一张普通的灵异照片……它显示的,是即将发生的未来!几秒之后?一分钟之后?
他死死盯着照片,又猛地抬头看向房门,在这虚假的静默和照片预示的恐怖之间疯狂切换视线。照片里,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黑暗的缝隙,那只惨白的手不见了,缝隙里是深不见底的、充满恶意的黑。床沿的那个“他”已经转过了一半身体,眼看就要看到门外的景象……
现实中,房门依旧紧闭,悄无声息。
但林夕却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坟墓般土腥气的微风,不知从何处吹来,拂过他的脚踝。
他手中的照片,画面突然开始微微模糊,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紧接着,在那扇被推开的门缝后的黑暗里,一个模糊的、扭曲的白色面孔,正一点点地探出来,朝向那个即将完全转过身来的“他”……
而现实里,那台沉寂的旧相机,镜头上的幽绿光芒,毫无征兆地再次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咔嚓……吱……
那艰涩的机械声,又一次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