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支队副队长李建国接到通知时，是凌晨三点。城东“福安”化工厂发生恶性劫持人质事件，据初步情报，至少三名持枪匪徒控制了中控室，内有夜班员工五人。
警灯划破沉寂的夜雨。化工厂外围已被拉起层层警戒线。李建国穿着防弹背心，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他身边是狙击手王磊，沉默地检查着手中的高精度步枪，以及谈判专家周倩，一位看起来冷静得过分的年轻女性。
“头儿，情况很怪。”先到的技术警小跑过来，脸色发白，递过一个平板，“这是中控室外部监控最后传回的画面，然后信号就全断了。”
画面晃动，显示三名戴着滑稽塑料娃娃头套的匪徒冲进中控室，挥舞着土制手枪和一把老式猎枪，呵斥员工蹲下。一切看起来像一场蹩脚的抢劫未遂。
直到其中一个戴着笑脸娃娃头套的匪徒，似乎是头目，猛地关上了中控室的厚重防爆门。
就在门合上的前一秒，监控录音捕捉到一句话，是那个笑脸头目用一种极其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愉悦的语调说的：
“好了，观众到齐，回音壁启动。”
“回音壁？什么意思？”李建国皱眉。
“不知道，查不到任何关联信息。更怪的是这里，”技术警切换画面，“这是热成像无人机刚刚拍到的中控室。”
屏幕上，中控室轮廓清晰。里面应该有八个热源信号——五名人质，三名匪徒。
但现在，屏幕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至少二三十个扭曲、重叠、不断蠕动变化的热源信号！它们像沸腾的水泡，挤满了整个房间，根本无法分辨具体个体！
“设备故障？”王磊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检查过了，无人机没问题。其他地方成像都正常。”技术警的声音带着恐惧，“里面……好像不止他们八个。”
李建国的后背窜起一股凉意。雨更冷了。
“李队，对方要求……和你对话。”一个通讯员拿着通话器跑来，“指名道姓，只跟你谈。”
李建国接过通话器，按下按钮：“我是李建国。你们已经被包围，释放人质，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静电噪音沙沙作响，然后，那个平静愉悦的声音再次响起，透过喇叭在雨夜里扩散：
“李队长，时间紧迫，客套就免了。我们玩个游戏吧。”
“游戏？”
“‘回音壁’是个很有趣的小发明。它现在笼罩着这个房间。”笑脸头目的声音像是在微笑，“它能捕捉、放大、并……显形每一个人的恶念。每一个念头，都会在这里变成‘回音’，被所有人听到，甚至……看到哦。”
“胡言乱语！立刻释放人质！”李建国厉声道。
“嘘……听。”头目的声音充满蛊惑。
通话器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干扰噪音，接着，一个尖锐、恐惧、完全变调的男人声音炸响：
——“别杀我！老张你块头大你挡前面！推他过去！对！推他过去喂枪子儿！我就能跑了！”
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死寂后，另一个颤抖、哭泣的女声响起，充满了羞愧和绝望：
——“……小王包里……小王包里还有巧克力……我好饿……快饿死了……能不能……偷一块……就一块……”
李建国和周倩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第一个男声，像是其中一名年轻员工赵乾的？第二个女声，像是资历最老的女工钱大姐？
这些……是他们脑子里此刻真正的念头？最卑劣、最自私、最不敢示人的想法？
“听到了吗？李队长。”头目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人性真有趣，不是吗？现在，游戏开始。规则一：每过十分钟，如果你们还不撤走所有警察，我就随机杀掉一个人质，并把他的‘恶念回响’公放给你们听。规则二：试着强攻？欢迎。看看是你们的子弹快，还是被‘回音’逼疯的人质们自相残杀快。他们的念头……现在可是能‘互相影响’的哦。”
通话被切断。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周倩咬着牙，身体微微发抖。作为谈判专家，她第一次感到无从下手。对方不要钱，不要车，似乎只想进行一场残酷的社会学实验。
李建国脸色铁青。他经历过无数大案，但如此诡异邪门的，是第一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没有停歇的意思。
第九分钟时，中控室内突然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响！是老式猎枪的声音！
紧接着，通话器被强行接通，里面先是一阵疯狂的、非人的嚎叫和哭泣，然后是一个恶毒的、充满怨恨的念头被放大播出，是另一个年轻员工孙宇的声音：
——“死吧！老东西！谁让你平时总扣我奖金！挡我路！死了活该！哈哈哈！”
笑声癫狂，然后变成呜咽。
笑脸头目的声音愉悦地响起：“十分钟到。清理了一个噪音源。各位警官，下次计时开始。”
外围所有警察都感到一股寒意。他们真的杀人质了！就因为时间到了！
“李队！不能等了！强攻吧！”一个年轻警员红着眼睛喊道。
“怎么攻？”李建国低吼，“里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人质可能已经半疯了！”他看向王磊，“狙击点能看到里面吗？”
王磊放下望远镜，摇了摇头：“窗户是特制防爆玻璃，内侧还凝结了一层水汽一样的东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里面有很多影子在晃动，很多。”他顿了顿，补充道，“不像只有八个人的影子。”
中控室内。
幸存的四名人质蜷缩在角落，精神已处于崩溃边缘。他们不仅能听到别人最肮脏的念头，甚至开始产生恐怖的幻觉，看到那些“恶念”化成的扭曲黑影在房间里穿梭，低语，互相攻击。
那个戴笑脸头套的头目，则悠闲地坐在控制台上，晃着腿，另外两个戴哭脸和怒脸头套的匪徒持枪守在门边，对周围的混乱视若无睹。
“头儿，‘回音’反馈强度还在升高，快临界了。”哭脸头套突然低声说，声音毫无波澜，像在报告数据。
“很好。‘种子’就要成熟了。”笑脸头目轻笑。
化工厂外。
李建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上级命令必须保证剩余人质安全，但常规谈判手段完全失效。
“李队，或许……我可以试试。”周倩突然开口，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他不是点名要和你对话吗？他可能在享受你的愤怒和无力。换一个陌生的、女性的声音，或许能打破他的预期，干扰他的节奏，哪怕几秒钟……”
李建国盯着她：“很危险，他不知道会做什么。”
“总比什么都不做，等着他再次杀人好。”
李建国沉默片刻，重重点头，将通话器递给周倩。
周倩深吸一口气，接过，用一种尽可能平静专业的语调开口：“里面的人听着，我是谈判专家周倩，我们可以谈谈你的需求……”
通话器里沉默了几秒。
然后，那个笑脸头目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好奇？
“哦？一个新的声音？女性的……真有趣……让我‘看看’你……”
话音未落，通话器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尖锐、高频率的噪音！
“啊——！”周倩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扔掉通话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痛苦地蜷缩倒地，鲜血从她的指缝和耳朵里汩汩流出！
“周倩！”李建国扑过去。
“回声……好多……好吵……他在我脑子里……”周倩眼神涣散，语无伦次，仿佛经历了极大的恐怖。
那个头目，竟然能通过通话器，将那种捕捉恶念的可怕力量，反向施加出来？！
“混蛋！”李建国目眦欲裂，捡起通话器怒吼，“你对她做了什么！”
“只是……打了个招呼。”头目的声音恢复愉悦，“李队长，你的这位同事……内心可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哦。很多压抑的……嗯……很有意思。下次计时，开始。”
李建国抱着痛苦痉挛的周倩，怒火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技术警突然又跑了过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李队！查……查到了！‘回音壁’……不是他们发明的词！档案室刚调来的加密旧档！二十年前，厂区旧址下面……发生过一次无法定性的泄漏事故……代号……就叫‘回音壁’！报告称……该事故能放大……放大某种精神污染……所有参与者记忆都被严格封锁了！”
李建国脑中轰的一声！二十年前？他还是个新警察时，似乎隐约听过一些模糊的传闻……
就在这时——
中控室内，异变陡生！
那名戴怒脸头套的匪徒，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手中的猎枪“哐当”掉在地上。他双手抱头，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套。
“吵死了！闭嘴！都闭嘴！别在我脑子里说话！”他嘶吼着，声音充满了恐惧和疯狂，显然，“回音壁”的力量开始无差别影响所有人，包括匪徒自己！
“废物！稳住精神！”笑脸头目厉声喝道，举起了手枪似乎想威慑。
但已经晚了。
怒脸匪徒猛地扯下了自己的头套，露出了一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年轻脸庞。他眼神狂乱，猛地扑向离他最近的一名人质——那个之前想过偷巧克力的钱大姐。
“杀了你！杀了你我就能安静了！”他掐住了她的脖子！
“砰！”
枪响了。
不是笑脸头目开的枪。
子弹来自窗外！
狙击手王磊，一直在死死盯着瞄准镜。就在怒脸匪徒扯下头套扑向人质的瞬间，防爆玻璃上那片模糊的水汽似乎短暂消散了一刹那，让他看到了里面的危急情况！
他扣动了扳机。
高精度步枪子弹精准地命中了怒脸匪徒的肩胛，冲击力将他带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失去了行动能力。
枪声如同信号！
“强攻！”李建国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达命令！
早已埋伏好的突击队瞬间爆裂破门！震撼弹和催泪弹被投入室内！
“砰！砰！砰！”
激烈的枪声瞬间在中控室内爆开！烟雾弥漫，人影晃动，尖叫和怒吼声响成一片。
李建国持枪紧随突击队冲入室内！
里面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
烟雾中，确实不止八个人！无数扭曲、模糊、由烟雾和阴影构成的“人影”在疯狂地蠕动、嘶吼、互相攻击！它们像是从每个人质身上投射出来的恐怖倒影！那是被具象化的恶念回音！
剩余两名匪徒反应极快，借助控制台复杂的地形和弥漫的烟雾负隅顽抗。子弹横飞！
“放下武器！”李建国大吼，瞄准那个戴笑脸头目的匪徒。
笑脸头目却突然放弃了射击，猛地扑向中控台的一个红色按钮！那根本不是厂区的设备，而是后来加装的，上面刻着一个诡异的、如同声波扩散般的符号！
“来不及了！回音已满载！种子成熟了！”他疯狂地大笑着，按下了按钮！
“砰！”李建国开枪，击中了他的手臂。
但晚了。
整个中控室猛地一震！所有灯光瞬间熄灭！只有那些扭曲的“恶念回音”黑影发出诡异的微光！
一种无法形容的、极高频率的嗡鸣声充斥了所有人的大脑，仿佛要把灵魂震出体外！
那些蠕动的黑影发出尖锐的啸叫，然后像被黑洞吸引一样，疯狂地涌向……那个被王磊击倒在地、受伤昏迷的年轻匪徒（怒脸）的身体里！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皮肤下面像有无数老鼠在窜动！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人类的瞳孔，只剩下一片混沌的、不断翻滚扭曲的……黑暗。黑暗深处，是无数重叠的、充满恶意的低语和尖叫！
他缓缓地、以一种非人的、关节反向扭曲的方式，从地上爬了起来。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论是警察还是人质，都抱头发出凄厉的惨叫，仿佛有无数根针扎进了大脑！
“恶念……实体化……”笑脸头目捂着手臂的伤口，癫狂地笑着，“完美的容器……成功了……”
李建国感到一股冰冷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他毫不犹豫地举枪，瞄准那个正在“蜕变”的年轻匪徒！
“砰！”
他开枪了。
子弹精准地命中对方的胸口。
但对方只是身体晃了一下。
胸口没有流血。
只有一个不断旋转扩大的、漆黑的……空洞。
从空洞里，伸出了无数只由纯粹阴影构成的、细长的……手。
它们疯狂地舞动着，抓挠着空气，发出令人窒息的窃窃私语。
那个“东西”抬起头，用那双混沌的黑暗之眼，“看”向了李建国。
一个混合了无数人声音（包括赵乾的恐惧、钱大姐的贪婪、孙宇的怨恨、周倩的痛苦、甚至还有李建国自己内心深处一闪而过的绝望和愤怒）的、扭曲怪异的合成声，在整个中控室里回荡：
“李……建……国……”
“听到……我们……了吗？”
所有还活着的人，警察，匪徒，人质，都僵在了原地，被这超越理解的恐怖景象夺走了心神。
李建国握枪的手，第一次，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的枪口，对着那不再是人的东西。
却不知道，下一颗子弹，究竟该射向哪里。
而那个被击倒的笑脸头目，看着这一切，发出了满足而虚弱的叹息：
“听到了吗？李队长……”
“这才是……真正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