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那年,我一时没找到合适工作,又不想在家啃老,经一个远房表叔介绍,去了他老家一个极其偏远的山村小学当临时代课老师。
村子名叫“鸦叫岭”,藏在大山褶皱里,手机地图放大到最大都只有一片模糊的绿色。通村的班车三天一班,颠簸四个多小时才能到镇子上。村里年轻人几乎跑光了,只剩下老人和留守儿童,以及一所墙壁斑驳、只有二十几个学生的村小。
表叔把我交给老村长时,拍着我肩膀说:“小陈老师,别嫌弃,这里虽然偏,但空气好,人也朴实。就是……晚上早点睡,别瞎逛,尤其别往村后那片老林子去。”
老村长是个干瘦的小老头,接过我的行李,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放心,村里通了电,也拉了网线,虽然信号不咋好,但不会闷着你这城里娃。”
我住的宿舍就在学校旁边,一间旧教室改的,墙壁刷了白灰,却依旧遮不住渗出的霉点和许多斑驳的水渍,形状古怪。唯一现代点的,是墙角拉过来的一根网线,连着一台旧路由器,指示灯微弱地闪着绿光。
手机果然只有一格信号,时有时无。连上wi-Fi后,信号强度显示也只有两格,但好歹能断断续续上网,和外界保持一点微弱的联系。wi-Fi名称是一串乱码似的字符“YSJL_GRKL_5G”,密码是老村长写在一张红纸上的八个八。
山村的夜晚来得特别早,也特别沉。没有霓虹,没有车流,只有无边无际的黑和渗入骨髓的寂静,偶尔被几声不知名的夜鸟啼叫打破,那叫声尖利,真的像是乌鸦在哭。
第一晚,我躺在床上刷手机,网速慢得惊人,视频根本加载不出来。无聊之下,我点开了手机wi-Fi列表,想看看有没有其他信号源。
列表里空空荡荡,只有我连着的那个“YSJL_GRKL_5G”。
但在列表最底部,一个信号格灰暗、几乎不存在信号强度的网络名称,却吸引了我的注意。
它的名字不是乱码,而是四个清晰却令人费解的字:
“亡人言·慎入”
后面没有锁形标志,显示是开放网络。
亡人言?死人说话?还谨慎进入?这谁起的古怪名字?恶作剧吗?
我试着点了一下“连接”。
手机转了几圈,提示:“无法加入网络”。
我撇撇嘴,心想大概是哪个村民瞎搞的wi-Fi名称,信号太弱根本连不上,也就没再在意。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而重复。教书,家访,吃村里派饭,看孩子们纯真却带着野性的眼睛。只是我渐渐发现一些古怪的地方。村里的老人似乎格外忌讳谈论村后的山林和死亡。如果有孩子夭折或者老人过世,他们从不举行隆重的葬礼,都是悄无声息地当天就抬上山埋了,甚至不许外姓人旁观。而且,他们好像特别害怕夜晚的某种“声音”。
有一次,我问一个叫虎头的孩子:“你们晚上怕黑吗?”
虎头眨着黑亮的眼睛,小声说:“不怕黑,怕听到有人说话。”
“说话?谁说话?”
“不知道呀,”虎头缩缩脖子,“就是有时候,夜里醒了,会听到窗外好像有很多人在很小声地说话,听不清说什么,但密密麻麻的,好多好多……奶奶说,那是风吹过老林子响,不让听,听了就会被记住。”
我心里毛毛的,只当是孩子听了大人编的吓唬人的故事。
直到那天晚上。
周五,学生们都回家了,空荡荡的学校只剩下我一人。山风刮得特别猛,吹得窗户哐哐作响,电线发出呜呜的哀嚎。路由器似乎被风吹坏了,网络时断时续,手机信号也完全归零。
我躺在床上,被各种怪声搅得心烦意乱,毫无睡意。又一次断网后,我懊恼地再次点开wi-Fi列表,想试试能不能搜到点别的什么。
列表里,依然只有那个“YSJL_GRKL_5G”和下面那个信号格完全灰色的“亡人言·慎入”。
鬼使神差地,我再次点击了“连接”。
这次,竟然……成功了!
手机显示:“已连接至‘亡人言·慎入’”。
但信号强度,依旧是空的灰色。
我心头一跳,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没有信号的网络,怎么连接上的?
我试着打开浏览器,页面一片空白,显示无法连接服务器。微信、qq,所有需要网络的App都显示断开连接。
这破网络!我咒骂一句,正想关掉wi-Fi。
突然——
“滋啦……滋……”
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电流杂音,从我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
那杂音里,似乎还混合着别的什么……
我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把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
杂音渐渐变小了。
然后,一个极其微弱、模糊、像是从极远极深的水底传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了出来:
“……冷……好冷啊……”
是一个老人的声音,气若游丝,带着无尽的痛苦和寒意。
我浑身汗毛瞬间倒竖!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床上。
是幻觉?风声?
我僵在原地,心脏狂跳,耳朵却像被粘住一样,无法从听筒移开。
那声音停顿了几秒,又响了起来,这次似乎清晰了一点点,还夹杂着另一个不同的、细碎哽咽的童声:
“……妈妈……我要回家……这里好黑……”
“……为什么埋我……在这里……”
“……找不到……路啊……”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杂,男女老少都有,全都微弱、模糊、充满了负面情绪:痛苦、恐惧、怨恨、迷茫……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细微却冰冷刺骨的声流,源源不断地从手机听筒涌入我的耳朵!
这根本不是风的声音!
这wi-Fi……连接的不是互联网!
我猛地想要断开连接,手指却不听使唤地颤抖。
就在这片混乱的、令人头皮发麻的“亡人言”中,一个格外清晰、阴冷、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笑意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贴得极近,仿佛就趴在我耳边:
“新来的……老师?”
“你也……想……被记住吗?”
“啊——!”
我终于尖叫出来,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把手机狠狠摔到墙角!
连接中断了。
世界瞬间回归死寂,只有我粗重惊恐的喘息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我连滚爬下床,哆嗦着捡起手机。屏幕已经黑了。我疯狂按开机键,手机毫无反应——它不是因为没电,而是像被某种力量彻底损坏了核心,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砖头。
第二天,我顶着一张惨白的脸,拿着彻底报废的手机去找老村长。
看到手机和听到我语无伦次的描述后,老村长的脸瞬间变得灰败,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果然如此”的绝望。
他把我拉进里屋,关紧门窗,声音干涩地告诉我一个被村子埋葬了无数年的秘密。
鸦叫岭村后那片老林子,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山林。那是一片“乱葬坟”,从古至今,村里所有横死、夭折、自杀、外姓的人,甚至包括一些不清不楚死掉的人,全都草草埋在那里,无人祭祀,无人超度。怨气深重,百年不散。
几年前通网络时,线缆必须经过那片区域边缘。也不知道是怨气影响了信号,还是那些东西顺着网线爬了回来,从那天起,村里某些地方,在特定的时间(尤其是深夜风大干扰强时),就能搜到这个诡异的“亡人言·慎入”的wi-Fi信号。
“连接上那个……就能听到‘下面’的声音……”老村长嘴唇哆嗦着,“以前有个后生不信邪,连上了,听了半夜……第二天人就疯了,嘴里说的全是村里死了几十年的人才知道的秘事……没过七天,就发现他吊死在了老林子口,脚底下……堆着好几个从坟里爬出来的烂棺材板子……”
“您……您为什么不早说?!”我声音发颤,后背冰凉。
“怎么说?说了谁还敢来拉网线?村里好不容易才通上电和网……”老村长痛苦地闭上眼,“只能嘱咐你们晚上别瞎弄……那密码用红纸写,就是辟邪的……谁知道你……”
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冷。所以,那八个八的密码,根本不是为了方便,而是一道符?那乱码似的wi-Fi名称“YSJL_GRKL_5G”?我猛地意识到——鸦叫岭·隔离·5G?
那天之后,我连夜收拾行李,工资都没要,几乎是逃出了鸦叫岭。老村长没有拦我,只是在我离开时,用那种混合着同情和恐惧的眼神看着我,喃喃道:“走了好……走了好……但愿……没被‘记住’……”
回到城里,我换了新手机,新号码,试图忘记那段经历。生活似乎回归了正轨。
直到昨天晚上。
我所住的繁华市区公寓,网络突然短暂中断了几秒。
恢复之后,我下意识地点开了手机wi-Fi列表。
在密密麻麻的邻居网络名称中……
一个信号格灰暗、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网络,静静地躺在列表的最底部。
它的名字,清晰而刺眼:
“亡人言·慎入”
信号强度,依旧是令人绝望的空白灰色。
在名称旁边,那个曾经怎么点都无效的“连接”按钮……
此刻,正微微闪烁着。
仿佛在等待我的确认。
我的血一下子凉透了。
它……跟来了。
老村长的话在我耳边疯狂回荡:
“……但愿……没被‘记住’……”
我被……记住了吗?
那个按钮,
我……敢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