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契丹小试探，边境烽烟起
潢水河畔的契丹王帐，在暮色中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兽皮缝制的穹顶下，耶律璟正用一柄银质小锤，敲碎一块冻得硬邦邦的羊脂，放入马奶酒中。酒浆泛起浑浊的涟漪，正如他此刻阴晴不定的心情。
陛下，南院大王耶律察割单膝跪地，声音浑厚如牛皮战鼓，三千精骑已在边境集结，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攻入卢龙，劫掠个痛快！
耶律璟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案上一份羊皮卷上。那是后唐宰相苏木写给他的回信，墨迹未干，字迹清隽，言辞却绵里藏针——割让幽云十三州，乃国之大事，需与百姓、藩镇商议，请宽限三月。
宽限三月……耶律璟冷笑，将羊皮卷揉成一团，这是缓兵之计。苏木在拖时间。
那我们更要速战速决！察割粗声道，五万铁骑随时可以南下，只要陛下点头，一个月内，我就能打到洛阳城下！
蠢货！耶律璟将银锤重重砸在案上，你以为后唐还是石敬瑭那时的软柿子？苏木此人，我研究过。他十三年前在华山学艺，出山第一计就让王彦章归顺，第二计平了晋阳叛乱。他敢拖三月，说明他有把握让我们打不赢这三月。
他站起身，走到帐口，望向南方天际。那里隐约可见长城的轮廓，像一条沉睡的龙。
不过，他话锋一转，不打是不行的。国书已下，若后唐不割地，我契丹颜面何存？所以——
他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打则已，要打就要打得巧。三千骑兵，不是去攻城略地的，是去试探的。告诉领队将军萧咄李，进入卢龙境内后，只劫掠村庄，不碰城池；只杀百姓，不斩官吏；每破一村，务必将苏木卖国，朝廷无能的谣言散播出去。我要让幽云的汉人知道，后唐保护不了他们。
另外，他补充道，让萧咄李专门挑赵德钧的防区下手。那个老狐狸，我料定他不敢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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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龙节度使府，幽州。
赵德钧已经三天没睡好觉了。案头的军报堆得像小山，每一封都写着同样的事——契丹骑兵入境！骑兵入境！入境！
报——又一名探马冲入府堂，契丹三千铁骑攻破东安堡，屠戮村民三百余，抢走牛羊两千头，现已向西北方向流窜！
赵德钧猛地站起，又无力地坐下。他今年六十八岁，沙陀族老将，从李克用时代就征战沙场，可如今面对契丹，他竟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节帅，他的儿子赵延寿从屏风后转出，该出兵了。再不出兵，朝廷那边不好交代。
出兵？赵德钧苦笑，拿什么出？卢龙军名义上有三万，可真正能战的不到八千。剩下的都是老弱，连马都骑不稳。耶律璟的五万皮室军就在潢水虎视眈眈，我若把这点家底拼光了，幽州怎么守？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契丹人劫掠啊！
谁说的？赵德钧眼中闪过老狐狸的精光，我这就上书朝廷，就说契丹势大，幽州危急，请朝廷速派援军。同时，把辽军入境的路线、兵力，详细报给洛阳。朝廷若派援军，消耗的是他们的兵力；若不派，日后追究起来，我也有话说——非我不战，实乃朝廷不救
赵延寿恍然大悟：父亲高招！
还有，赵德钧压低声音，派人给萧咄李送一百匹绸缎、五十坛好酒，告诉他，劫掠可以，但别碰我的军屯。那些军屯里的粮草，是我养老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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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洛阳紫宸殿。
李从珂将赵德钧的告急文书摔在地上：看看！看看！契丹骑兵都杀到幽州腹地了，赵德钧竟然只守不攻！他这是要干什么？
殿内群臣低头不语。安重荣站在武将班列，嘴角挂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赵德钧的窘境，让他想起了自己被苏木打压的日子。
唯独苏木神色平静，拾起文书细看。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印证了他此前的判断：耶律璟果然只是试探。
陛下息怒。他出列道，赵德钧虽老，但此举并非怯战，而是明智。
明智？眼睁睁看着百姓被杀叫明智？李从珂怒道。
陛下，苏木展开地图，您看。契丹三千骑兵，入境七日，连破七村，却始终不碰县城，更不攻幽州城。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不敢久留，更不敢攻城。他们是在试探——试探我朝的边防，试探赵德钧的反应，更试探朝廷的态度。
他顿了顿：若我们此时大举出兵，正中耶律璟下怀。他会说后唐违约，主动挑衅，然后名正言顺地派出大军。反之，若我们以小股精锐，断其粮道，袭其后方，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耶律璟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说得好听！安重荣跳出来，小股精锐？谁去？萧咄李是契丹名将，麾下三千铁骑都是百战精锐，谁去谁送死！
我去。殿外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众人转头，只见王彦章全身戎装，大步走入，单膝跪地：臣王彦章，愿率本部五千骑兵，北上卢龙，截断契丹粮道！
李从珂眼睛一亮：王将军……
陛下，苏木却打断道，五千太多，三千足矣。
他转向王彦章，眼中闪过一丝深意：记住八个字——只袭扰，不硬拼，断粮草。萧咄李远来，必带大量牛羊为粮。你不必与他正面交锋，只需夜袭其营地，焚烧牛羊，劫掠辎重。契丹骑兵没了吃的，自然退兵。
王彦章抱拳：末将明白！
安重荣还想说什么，苏木却已转向他：安王若真想抗辽，不如做一件事。
何事？
请安王在成德边境陈兵一万，做出要断契丹后路的姿态。不需交战，只需让萧咄李知道，他若深入，便回不了头。
安重荣一愣，随即明白——这是让他当免费的威慑力量。他本想拒绝，但想到前几日收到的范延光密信，又改了主意。若能借此机会向朝廷表忠心，或许能洗脱嫌疑。
他咬牙道，本王这就回镇，陈兵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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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卢龙边境，夜。
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拒马河北岸，契丹营地点点篝火，如星河倒坠。萧咄李坐在羊皮褥上，啃着烤羊腿，对部下笑道：这后唐的军队，果然如陛下所料，都是软蛋。赵德钧龟缩不出，洛阳的援军遥遥无期。再劫掠三日，便可满载而归。
将军，一名百夫长提醒道，粮队明天才能到，今晚营中粮草不多，要不要派兵去附近村庄再搜刮些？
不必。萧咄李摆手，抢来的牛羊还够吃三天。再说，后唐军若敢来，正好让我活动活动筋骨。
他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敌袭！哨兵的号角划破夜空。
萧咄李猛地站起，只见四面八方亮起无数火把，如鬼火般游荡。后唐骑兵并不冲营，而是在百步外游走，不断射箭。火箭落入营地，引燃了几座帐篷。
稳住！不准乱！萧咄李拔刀大喝，他们人不多，只是骚扰！
契丹骑兵迅速集结，披甲上马，准备冲锋。可当他们冲出营地时，那些火把却迅速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追不追？百夫长问。
不追！萧咄李虽然勇猛，却不鲁莽，这是诱敌之计，追出去会中埋伏。
他下令全军戒备，不得出营。可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后唐骑兵如鬼魅般出现又消失，每次都用火箭骚扰，搞得契丹军人心惶惶。
黎明时分，骚扰终于停止。萧咄李刚松了口气，准备让将士们休整，忽然南方又传来马蹄声。
又来？他大怒，当我好欺负吗？
可这次来的不是骚扰小队，而是王彦章的主力。三千骑兵如利箭般直插营地，目标却不是人，而是营地后方临时搭建的牛羊圈。
保护牲畜！萧咄李终于明白了敌人的意图，可已经晚了。王彦章的骑兵个个手持火把，将圈栏点燃。上万头牛羊受惊，四散奔逃，蹄声如雷，烟尘滚滚。
契丹军想救火，却被受惊的牲畜冲乱了阵型。王彦章的骑兵趁机掩杀，专挑落单的百夫长、千夫长下手。斩杀数十人后，又迅速脱离战场，消失在晨曦中。
萧咄李站在营地中央，看着满地的牛羊尸体和燃烧的帐篷，脸色铁青。这一夜，他损失的不只是粮草，更是士气。
将军，百夫长满身是血地跑来，营中粮草只剩三日之需，牛羊更是十不存一。这仗没法打了！
萧咄李沉默许久，终于下达命令：撤！全速撤回潢水！
他心中明白，这是苏木的警告——后唐不是不能战，只是不愿战。若他再不知进退，下次来的就不是王彦章的三千骑兵，而是王彦章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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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紫宸殿。
三日后，捷报传来。萧咄李的契丹骑兵已退出卢龙境内，沿途丢弃的辎重无数。赵德钧上书击退辽军，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安重荣也上书陈兵威慑，辽军胆寒，丝毫不提自己其实一箭未发。
李从珂大喜，重赏三军。苏木却独坐书房，听着夜枭的汇报。
主公，萧咄李撤军时，曾派人给赵德钧送去三百匹好马，说是感谢卢龙军的放行之恩
放行之恩？苏木笑了，赵德钧果然把军屯的粮草保住了。也罢，传令下去，将这三百匹马截获，然后义正言辞地还给契丹，就说天朝不纳贿赂
夜枭一愣：这是为何？
耶律璟生性多疑。苏木解释道，若让他知道赵德钧收了马，必会怀疑赵德钧暗中通敌。这三百匹马还回去，赵德钧在契丹那边就没了退路，只能死心塌地依靠朝廷。这叫断其后路，逼其效忠
他顿了顿：另外，给王彦章记功，但这次要处理，就说，不要张扬。让耶律璟以为，派个萧咄李就能试探出我们的虚实。
夜枭恍然大悟：主公是要……
示弱。苏木轻声道，示敌以弱，才能骄其志，疲其兵，乱其心。萧咄李这一败，耶律璟会以为后唐不过如此，下次就会派更多人。而人越多，后勤越难，破绽就越大。
他走到地图前，在潢水河畔画了个圈：我猜，不出两月，耶律璟会派大军南下。而那时，我们在河北的棋子，也该动一动了。
窗外，春日的阳光正好。洛阳的牡丹花期将过，花瓣飘落如雪。而千里之外的潢水河畔，耶律璟正听着萧咄李的败报，脸色阴晴不定。
你是说，后唐只用三千骑兵，就逼你撤退？他的声音透着危险。
萧咄李跪地请罪：臣无能。但那王彦章用兵如鬼魅，从不正面交锋，专断粮草。我军远来，确实难以支撑。
耶律璟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好一个苏木。既然你想玩，我就陪你玩个大的。
他转向耶律察割：传令，集结五万铁骑，七月南下。这一次，我要亲自会会这个苏木。
陛下，察割犹豫道，五万大军，粮草……
粮草？耶律璟冷笑，幽云的汉人不是有吗？抢就是了。传我的命令，这次南下，不要俘虏，不要战利品，只要土地和粮草。我要让苏木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计谋都是笑话。
萧咄李退出王帐，望着南方天际，心中却涌起一丝不安。他想起那些被焚烧的牛羊，想起王彦章骑兵在夜色中如鬼魅般的身影。
他有种预感，下次南下，等待他们的，会是更可怕的陷阱。
而此时，太原城外的汾水河畔，王彦章正在训练新兵。他刚刚收到苏木的手令，上面只有四个字：整军备战，秋来决战。
他抬头望向北方，喃喃自语：来吧，契丹人。这回，让你们尝尝什么叫坚壁清野
风从北方来，带着草原的腥气，也带着战鼓的轰鸣。这场始于三千骑兵的试探，终将演变成一场改变天下格局的较量。
而在这场风暴的中心，苏木正在洛阳的府邸中，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落下第一枚棋子。
他摊开一张新绘的地图，上面标注着河北每一个村庄、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岗。他要用这片土地，为契丹铁骑，准备一场前所未有的葬礼。
笔走龙蛇，他在地图一角写下八个字：诱敌深入，聚而歼之。
墨痕未干，窗外已传来三更的梆子声。漫长的夜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