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冯赟设毒计,诬陷苏木反
商州刺史府的书房里,烛火摇曳,映得冯赟那张阴沉的脸忽明忽暗。自从被贬出洛阳,他已在商州蛰伏了整整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他表面上深居简出,每日只读书写字,仿佛已经认命;暗地里,他的亲信却像蛛网般遍布朝野,将洛阳城内的一举一动都传递到这偏僻的刺史府中。
苏木啊苏木,你以为贬我出京就赢了?冯赟将手中的密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个靠纵横术上位的年轻人,终究不懂什么叫——困兽犹斗。
密信是他在洛阳的眼线刚刚送来的,内容很简单:苏木的劝农使司成效显着,陛下昨日出巡伊水,对苏木大加赞赏,甚至动了复其兵权的念头。
这正是冯赟最担心的。他深知,一旦苏木重掌兵权,自己就永无翻身之日。必须在那之前,给予致命一击。
房门被轻轻叩响三声,节奏长短不一。这是他与马绍宏约定的暗号。
进来。
马绍宏裹着一身黑色斗篷闪身而入,兜帽下的脸苍白如纸。五十杖刑虽要不了命,却也让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宦官吃尽了苦头。他被罚入浣衣局后,靠着多年积攒的人脉和金钱,买通了管事太监,得以在夜间偷溜出来。
冯相公,不能再等了。马绍宏的声音压得极低,透着一股子阴狠,我今日在浣衣局听见两个小太监议论,说陛下打算重新启用苏木,甚至有意让他兼任枢密使和宰相,总揽军政大权。真到了那一步,咱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冯赟倒茶的手微微一顿,滚烫的茶水溢出杯沿,烫得他眉头一皱:消息可靠?
是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王守恩说的,应当错不了。马绍宏凑近一步,冯相公,您那计策,该发动了。再迟,苏木就要骑到我们头上了。
冯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茶杯推到马绍宏面前,缓缓道:马公公,你可知道,对付苏木这种人,普通的弹劾、构陷根本无用。他太谨慎了,几乎无懈可击。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必须一击致命——让他再也翻不了身。
所以您才要伪造那封密信?马绍宏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可万一被发现...
没有万一。冯赟的声音冷得像冰,密信不是伪造的,是的。笔迹、印章、纸张,每一处细节我都考虑到了。苏木与刘知远之间本就有矛盾,但这矛盾在陛下眼中,恰恰可能是他们故意演的一出戏——表面上不和,背地里勾结。而我们,就是要让陛下相信这个背地里
他站起身,从书房暗格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已经写好的信。信纸泛黄,看起来有些年头,边缘还有磨损的痕迹,仿佛被反复翻阅过。
马绍宏小心翼翼地拿起信,借着烛光细看,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信上的字迹与苏木平日奏折上的笔迹几乎一模一样,连笔锋的转折、用墨的浓淡都分毫不差。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知远兄台鉴:奉别以来,忽已半载。近闻兄于太原励精图治,练兵秣马,弟心甚慰。今李从珂沉湎酒色,荒废朝政,宠信奸佞,疏远贤臣。河东之粮,朝廷之兵,皆入其私囊。此等昏庸之主,何堪为君?弟忝居相位,本欲匡扶社稷,奈何孤掌难鸣。兄手握重兵,虎踞龙盘,若愿与弟共举大事,清君侧,正朝纲,则天下幸甚,百姓幸甚。待大事一成,弟当拥兄为帝,共安天下。万望三思,速速回复。阅后即焚,切切。
落款是九月朔日,木手书。
这...马绍宏手都在抖,冯相公,您是怎么...
字迹,是我找高手模仿的。冯赟淡淡道,印章,是我用苏木早年一份公文的印文拓下来,重新刻的。至于纸张——他拿起信纸,这是澄心堂纸,但我在桐油里浸泡过,又拿香火熏过,看起来就像存放多年的旧物。最关键的是内容,每一句都说中了陛下的心病:沉湎酒色、荒废朝政、宠信奸佞、疏远贤臣——这些不都是陛下最近常被臣子私下议论的吗?
可刘知远那边...
刘知远不会承认的,但这恰恰是最好的效果。冯赟眼中闪着算计的光,刘知远与苏木有旧怨,这是朝野皆知的事。若苏木真的给他写信,他岂会答应?但陛下不会这么想。陛下会以为,刘知远这是在待价而沽,或者已经答应了,只是事到临头反悔了。无论如何,这封信一旦出现在陛下案头,苏木就解释不清——他为什么会给自己的政敌写这样的信?
马绍宏听完,不禁对冯赟的算计感到心惊。这一招反间计用得炉火纯青,利用的正是帝王心术中最脆弱的一环——猜忌。
可是,这信如何?总不能平白无故冒出来。
当然不能。冯赟从袖中取出另一封信,这是刘知远麾下一名偏将写给家人的家书。这名偏将上月阵亡,家书被送回洛阳,却阴差阳错送到了我府上。你看这信封——他将两封信的信封并排放在一起,是不是很像?
马绍宏对比一看,果然,两个信封的纸质、款式几乎一样,都盖着河东节度使府的戳记。
我会让人把这封塞进阵亡偏将的家书里,然后...由你安排,让浣衣局的人这封信,并呈给陛下。冯赟将计划娓娓道来,阵亡将士的家书,按例是要封存归档的。但浣衣局经常负责清洗文书房的帷幔,有机会接触那些档案。我会买通文书房的小吏,让他将这两封信遗落在浣衣局。然后你安排的宫女,就会在清洗时意外发现不该出现的信。
他顿了顿,强调道:记住,发现信的人,必须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背景干净,与咱们毫无关联。她不必识字,只要将信交给她的管事太监,管事太监再呈给王守恩,王守恩再呈给陛下——一切顺理成章,毫无破绽。
马绍宏细细思量,越想越觉得此计精妙。这封信的真假难以考证,但出现的方式、时机、内容,都会让李从珂深信不疑。而苏木,即便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自己为何会给刘知远写这样一封大逆不道的信。
何时发动?马绍宏问。
三日后。冯赟掐算着时间,三日后是陛下生母忌辰,陛下心情必然不佳,容易动怒。那晚他会独自在思政殿守夜,正是呈上这封密信的最佳时机。届时殿内只有心腹太监,王守恩会发现这封信,并呈给陛下。陛下盛怒之下,必不会细查,只会立即下令捉拿苏木。
可若陛下细查呢?
不会。冯赟笃定道,这封信最大的妙处,就在于它利用了苏木和刘知远之间的。陛下会想,若非真有此事,苏木为何要冒着风险给一个写这样的信?必定是 theyve been secretly colluding all along。这种思维一旦形成,陛下就会自己说服自己,任何解释都是掩饰。
马绍宏深吸一口气,将信小心地放回盒中:冯相公,此事若成,您打算如何处置苏木?
谋反大罪,当然是满门抄斩。冯赟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不过,我会劝陛下念在其往日功劳,只斩苏木一人,其余家眷流放。这样既显得陛下仁德,又能永绝后患。
他拍了拍马绍宏的肩膀:马公公,你我的仇,三日后便可得报。苏木让你我受的苦,我要他百倍偿还。
马绍宏眼中闪过怨毒的光芒,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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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洛阳城,皇宫,思政殿。
李从珂独自坐在殿中,面前摆着母后的灵位。他一身素服,神情落寞。自从登基以来,他总觉得自己像走在钢丝上,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深渊。苏木曾是他最倚重的臣子,可如今却成了他心头最大的不安。
母后,孩儿该怎么办?他对着灵位喃喃自语,苏木有才,可他的威望太高了。百姓只知道苏相,不知道皇帝。长此以往,大唐的江山,究竟是姓李还是姓苏?
殿门被轻轻推开,心腹太监王守恩端着茶盏走进来:陛下,夜深了,保重龙体。
李从珂接过茶盏,却无心饮用:守恩,你跟了朕多少年?
回陛下,十五年了。
十五年...李从珂苦笑,你说,苏木会反吗?
王守恩脸色一变,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妄议朝政。
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王守恩犹豫片刻,低声道:奴婢...奴婢近日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什么风言风语?
是关于苏相和...和刘节度使的。王守恩吞吞吐吐,有人说,他们表面不和,实则暗中勾结。还有人说,苏相曾在酒后说过,天下本该是有德者居之...
李从珂将茶盏重重砸在案上,脸色铁青,为何现在才报?
奴婢也是刚听说,而且...而且没有证据,不敢乱说。王守恩叩头如捣蒜。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嘈杂声。一个小宫女被侍卫拦在门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李从珂不悦地问。
侍卫禀报:陛下,这宫女说在浣衣局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非要亲自呈给陛下。
带进来。
小宫女被押进殿内,跪伏在地,双手高举过顶,捧着一封皱巴巴的信:陛...陛下,奴婢在清洗文书房的帷幔时,发现了这个...它被缝在帷幔的夹层里,奴婢觉得不对劲,就...就斗胆送来了。
王守恩接过信,只看了一眼信封,脸色就变了:陛下,这是...这是河东节度使府的戳记!
李从珂心中一紧,一把夺过信,撕开信封。当他看到信的内容时,整个人如遭雷击,面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后涨得通红。
好...好一个苏木!好一个刘知远!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来人!立即派人,包围宰相府,将苏木打入天牢!传旨,召刘知远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王守恩犹豫道:陛下,此事是否要先查证...
查证?李从珂冷笑,将信摔在王守恩脸上,铁证如山,还查什么?难道要等他真的带兵打进洛阳,才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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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府内,苏木正在灯下批阅明日的农事安排。
突然,府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沉重的撞门声。老管家苏伯慌慌张张跑进来:相爷,不好了!禁军包围了府邸,说是奉陛下旨意,要将您...将您打入天牢!
苏木手中的笔微微一顿,一滴墨汁落在纸上,晕开一片乌黑。他抬起头,眼中却没有多少惊讶,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
不要慌。他平静地说,让府中的人都待在房间里,不要抵抗。苏伯,你去开门。
苏伯老泪纵横:相爷,这一定是陷害!老奴陪您一起去见陛下,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苏木苦笑,陛下若信我,何须我说?陛下若不信,我说得越多,死得越快。去吧,开门。
府门大开,禁军统领李重进带着数十名士兵冲进来,看到苏木端坐书房,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抱拳道:苏相,奉陛下旨意,请您...请您走一趟。
是请,还是押?苏木站起身,拂了拂衣袖。
这...李重进有些为难。他虽奉命而来,但心中对苏木仍存敬意。这位宰相为民办事的功绩,他看在眼里。
不必为难。苏木主动伸出手,给我戴上吧,这是规矩。
李重进迟疑片刻,终究没给苏木上镣铐,只是做了个的手势。
走出书房时,苏木回头对苏伯说:告诉冯相公和王将军,不要为我求情。这个时候求情,只会让陛下更加怀疑。让他们...做好自己的事。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把我书房第三格书架上的那卷《农政全书》送给陛下,就说是我最后的一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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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深处,阴冷潮湿。
苏木被单独关在一间囚室里,墙壁上的火把发出昏黄的光。他坐在草席上,背靠着冰冷的石墙,闭目养神。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洛阳城已经炸开了锅。
冯道连夜入宫求见,却被李从珂拒之门外。王彦章带着一众武将跪在宫门外,请求陛下明察,却被训斥结党营私,意图不轨。百姓们聚集在宰相府外,听说苏木被打入天牢,群情激愤,甚至有人高呼苏相冤枉。
而皇宫深处,李从珂独自一人对着那封密信,眼中满是血丝。
他多么希望这是假的,可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尤其是那句此等昏庸之主,何堪为君,更是戳中了他最深的自卑——他本就是武将出身,靠着兵变才登上皇位,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他不配为君。
苏木,朕待你不薄啊...他喃喃自语,为何要背叛朕?
王守恩在旁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苏相府中搜出的《农政全书》送来了。
李从珂接过书卷,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苏木的批注,每一页都记录着农事心得、水利方案、赋税改革的具体措施。在最后空白页,有一行小字:
臣苏木,愿以十年之功,换天下百姓温饱。陛下若见此卷,当知臣心。
李从珂的手微微颤抖。他忽然想起,苏木推行劝农令的这半年,洛阳周边的百姓脸上,确实多了几分笑容。粮仓的存粮,也确实比往年多了三成。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难道一个臣子有了民望,就可以不忠君了吗?
将书卷收好。李从珂冷声道,命三司使、御史台、刑部,三堂会审苏木谋反案。朕要一个结果,也要证据。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记住,是证据。真的证据。
窗外,夜色如墨,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座古都的上空酝酿。而这场风暴的中心,那个被诬陷的纵横家,此刻却在天牢中,平静地盘算着下一步棋。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