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李从珂追责,刘知远怨苏
一、雷霆震怒
紫宸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李从珂将手中的奏折狠狠掷向阶下,那薄薄的纸片竟如铁片般划过殿中,擦过刘知远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五万大军,全军覆没!凤州城破,李彦琦殉国!秦州、兴州、凤州三州之地,尽入蜀贼之手!李从珂的声音如寒冬滚雷,震得殿上琉璃瓦都嗡嗡作响,刘知远,你给朕说说,这仗是怎么打的?朕的兵,朕的将,朕的江山,就让你这么拱手送人了?
刘知远跪伏在金砖地上,战甲未卸,血污满面。他保持着额头触地的姿势,声音嘶哑:臣有罪,臣轻敌冒进,中了蜀军埋伏,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李从珂怒极反笑,从龙椅上霍然站起,一步步走下玉阶,你一句罪该万死,就能抵得过三州之地?就能抵得过五万将士的性命?就能抵得过朕的颜面?刘知远,朕看你不是轻敌,你是根本没把朕放在眼里!没把后唐的江山放在眼里!
他走到刘知远面前,一脚踹在对方肩上。刘知远身形一晃,却不敢躲避,硬生生受了这一脚,身体歪倒在地,又迅速跪正。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噤若寒蝉。武将集团人人自危,生怕被这场兵败牵连;文官集团则冷眼旁观,不少人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芒。只有苏木,立于班列之首,面色沉静如水,仿佛眼前这出雷霆震怒的活剧,与他全无干系。
陛下息怒。枢密副使杨邠适时出列,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悲愤,刘知远兵败辱国,挫动国威,若不严加惩处,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如何向阵亡将士的英灵交代?臣请陛下,即刻下旨,将刘知远革职查办,满门流放,以儆效尤!
附议!几位与刘知远素有嫌隙的大臣齐声应和。
武将集团中,有人面露不忍,却无人敢开口求情。刘知远在朝中人缘本就不好,他性情刚愎,又手握重兵,平日里对文官多有轻慢,此刻落难,竟无一人为他说话。
李从珂听着杨邠的进言,眼中杀机涌动。他本就多疑嗜杀,此番兵败又让他颜面扫地,若不杀刘知远,如何消心头之恨?
来人!他厉声喝道,将刘知远剥去官袍,打入天牢,三日后——
陛下且慢!
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如一道利剑劈开了凝重的空气。所有人都是一愣,循声望去,只见苏木缓缓出列,紫袍玉带,风姿如松。
李从珂眉头紧皱:苏爱卿,你要为这败军之将求情?
非是求情,是为社稷着想。苏木不卑不亢,躬身一揖,刘知远兵败,罪无可恕。但臣以为,此刻杀他,弊大于利。
李从珂冷笑,你倒是说说,杀一个误国之臣,有何弊端?
苏木直起身,目光扫过殿中群臣,最后落在刘知远身上。那人依旧伏跪在地,但脊背已微微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
陛下,刘知远虽败,但他在河东镇守多年,威望素着。河东军十万将士,皆是他的旧部。若此时杀他,河东军必生哗变。如今蜀军虽退,但孟知祥仍在秦岭以南虎视眈眈;契丹虽暂时安稳,但耶律德光野心未灭。若河东生乱,南北夹击,后唐危矣。
杨邠阴阳怪气道:苏相此言,莫非是说刘知远在河东拥兵自重,朝廷动他不得?这岂不是养虎为患?
非也。苏木摇头,刘知远是虎,但也是看门之虎。河东直面契丹,若无猛将镇守,幽云十六州如何保全?杨大人若觉得刘知远不可用,不妨推荐一人,能镇得住河东十万军,能挡得住契丹铁骑?
杨邠语塞。他一个文官,哪里懂得军事,更别提拔擢镇守一方的帅才。
苏木不再理他,转向李从珂:陛下,臣以为,刘知远之罪,不在兵败,而在轻敌冒进、不听将令。但究其根本,是臣未能及时劝阻,亦有责任。臣请陛下开恩,让刘知远戴罪立功,仍镇守河东。待局势稳定,再论功过。
戴罪立功?李从珂怒气未消,他刚丢了五万大军,朕还如何信他?
正因为兵败,他才更会拼命将功赎罪。苏木侃侃而谈,陛下可下旨,削去刘知远枢密使之职,贬为河东节度使,保留兵权,但需立下军令状——三年之内,守住河东,击退契丹,稳定边境。若再失职,两罪并罚,届时杀他,河东将士也无话可说。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更重要的是,刘知远此次兵败,已折损锐气。他回河东,必会感恩陛下不杀之恩,对朝廷更加忠心。而蜀军那边,见刘知远被贬而非被杀,也会以为我朝内部团结,不敢轻举妄动。此乃一石三鸟之计。
李从珂面色变幻,显然被说动了。他本就不是明主,喜怒无常,杀刘知远是泄愤,留刘知远是权衡。苏木这番话,句句打在利害关节上,让他不得不重新考量。
可是,他犹豫道,朝中已有议论,说刘知远拥兵自重,此番兵败,是他故意为之,意在保存实力。若留他,岂不是助长其气焰?
这话一出,殿中一片哗然。众人没想到,李从珂对刘知远的猜忌已深到这种程度。
苏木心中暗叹,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刘知远若真想保存实力,就不会亲自冲锋陷阵,身中三箭。臣已看过战报,前军都督王彦章可以作证,刘大人确实浴血奋战。兵败非战之罪,实乃蜀军狡诈,加之粮草不济所致。
粮草不济?李从珂抓住关键,粮草为何不济?
问题便在此处。苏木神色一凛,臣派王彦章殿后,本是为保障粮道。但刘大人急于建功,轻军冒进,导致粮道过长,被蜀军所乘。王彦章虽拼力护送,但蜀道艰险,终究慢了一步。此事,王彦章亦有奏折呈上。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双手呈上。内侍接过,递与李从珂。
李从珂展开细看,脸色愈发阴沉。王彦章在奏折中详细说明了粮道被截的经过,字里行间,既未推卸责任,也未苛责刘知远,只说蜀军狡诈,山路难行,臣罪无可恕。这份奏折,显然是苏木授意所写,既为刘知远开脱,又不让王彦章担责,两全其美。
这么说,是朕错怪刘知远了?李从珂语气稍缓。
陛下无错,刘知远也无错,错在时机。苏木叹道,蜀军早有准备,我军仓促应战,加之朝堂上文武离心,这才给了蜀贼可乘之机。若陛下此时杀刘知远,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李从珂终于动摇了。他坐回龙椅,揉着太阳穴,半晌才道:苏爱卿所言有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传旨,削去刘知远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职,贬为检校太尉、河东节度使,即刻赴任。三年内,若河东有失,数罪并罚!
刘知远跪伏在地,声音颤抖:臣......谢陛下隆恩!
他叩首三次,每一次额头都重重砸在金砖上,发出沉闷声响。无人看见,他低垂的眼眸中,燃烧着怎样的屈辱与怨毒。
二、天牢密语
退朝后,苏木独自前往天牢。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刘知远已卸去战甲,只穿一件白色囚衣,坐在草席上。他脸上血痕未清,眼神却如受伤的狼,阴狠而警觉。
苏相是来送我上路的?他声音沙哑,带着讥讽。
苏木挥退狱卒,在牢房外站定:刘大人,我来是告诉你,陛下已收回成命,不杀你了。
刘知远一愣,随即冷笑:是你为我求情?苏木,你何必假惺惺?让我死了,不是正合你意?
让你死很容易。苏木淡淡道,但让河东十万军心不乱,很难。
他隔着栅栏,直视刘知远:你以为,我今日为你求情,是为了你?
难道不是?刘知远站起身,走到栅栏前,你在朝堂上力排众议,保我一命,不正是为了彰显你的宽宏大量,让天下人知道你苏相胸怀如海?可你别忘了,凤州之败,五千将士埋骨异乡,这笔账,我记在你头上!
记在我头上?苏木皱眉,刘大人,兵败的是你,轻敌冒进的也是你,我三令五申不可深入,你听了吗?
我听?刘知远声音陡然拔高,你派王彦章殿后,名为保障粮道,实为监视我。粮草不济,难道不是他故意拖延?蜀军埋伏,难道不是你们提前串通?苏木,你借孟知祥之手除掉我,又想用救命之恩收服我,好算计!好手段!
苏木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不然呢?刘知远双目赤红,你苏木纵横天下,连契丹、蜀贼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我区区一个武夫,若不是还有点兵权,恐怕早被你剁成肉泥了!今日朝堂上,你那一番深明大义的说辞,不过是做给陛下看的。你贬低我,抬高王彦章,让陛下削我兵权,又让我感念你的救命之恩,从此对你唯命是从。苏木,你好深的心机!
牢房内陷入死寂。
良久,苏木才缓缓开口:刘大人,我若真想除掉你,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在洛阳,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我保你,是因为河东需要你。契丹耶律德光虎视眈眈,若无你这样的猛将镇守,幽云十六州如何保全?
保全?刘知远嗤笑,你拱手送给契丹三州,还谈什么保全?苏木,你嘴上说着为国为民,实际上不还是在玩你的纵横权谋?在你眼里,谁不是棋子?我刘知远是,王彦章是,连陛下都是!
这句话已是大逆不道,但苏木没有动怒,反而平静地说:你说得对。在这乱世,谁都是棋子。但棋子分两种,一种是弃子,一种是活子。我想让你成为活子,可惜,你自己想做弃子。
他转身欲走,又停下:三日后,你去河东赴任。陛下虽削了你的枢密使,但兵权还在。你好自为之。若再轻举妄动,下次,我也保不住你。
不必你保!刘知远嘶吼,苏木,今日之辱,我刘知远记下了!他日若有机会,我必百倍奉还!
苏木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我等着。
三、河东暗流
三日后,刘知远离开洛阳,前往太原。
他出城时,没有官员送行,只有几个旧部在城外等候。其中便有郭威和史弘肇(史弘肇在兵败时重伤,被苏木秘密救下,此时已痊愈)。
大人。郭威躬身道,河东十万兄弟,等您回去。
刘知远看着这个年轻人,心中百感交集。郭威是苏木提拔的,但却对他忠心耿耿。这让他意识到,苏木的触手,早已伸到了他身边。
郭威。他忽然道,你觉得,苏木此人如何?
郭威一愣,斟酌道:苏相智谋无双,为国为民......
为国为民?刘知远冷笑,他若真为国为民,就该亲自领兵西征,而不是躲在洛阳玩弄权术。他让王彦章监视我,又派你潜伏在我身边,不就是想掌控河东军?
郭威大惊,跪倒在地:大人明鉴,末将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刘知远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道:起来吧。我知道你对苏木未必有多忠心,但对后唐,对河东,你是忠的。这就够了。
他翻身上马,回望洛阳城。秋日阳光下,那座巍峨的都城如一头巨兽,盘踞在中原大地上。而城中某处,苏木或许正站在高楼上,看着他离去。
苏木。他喃喃自语,你以为削了我的职,我便任你摆布?河东是我的根基,十万军是我的本钱。三年内,我必让你知道,什么叫养虎为患!
他猛夹马腹,炭火驹长嘶一声,扬尘而去。
与此同时,洛阳宫内,李从珂正与苏木对弈。
苏爱卿,刘知远去河东,真的可靠?李从珂落下一子,看似随意地问道。
不可靠。苏木坦然,但比杀了他可靠。
刘知远有反心,但无反胆。他经此一败,锐气尽失,三年内不敢妄动。苏木落子如风,而这三年,足够臣做三件事。
哪三件?
第一,整顿河东军,将郭威、史弘肇等忠勇将领安插其中,分化刘知远的势力。第二,联络契丹耶律李胡,挑拨契丹内乱,使其无力南下。第三......他顿了顿,培养一位真正能取代刘知远的人。
王彦章。
李从珂皱眉:王彦章虽勇,但威望不足。
威望可以积累。苏木微笑,收复凤州,王彦章已立大功。臣会让他再去北方边境,打几场胜仗。三年后,他便是第二个刘知远,但比刘知远更忠心,更可靠。
李从珂盯着棋盘,半晌才道:苏爱卿,你这盘棋,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苏木落下一子,将李从珂的黑棋逼入绝境:下到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到那时候,臣这盘棋,便算是下完了。
李从珂看着棋盘,忽然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退。他苦笑:苏爱卿,你对朕,也是这般算计吗?
苏木起身,躬身一礼:陛下是君,臣是臣。臣算计天下,只为辅佐陛下成就霸业。若陛下觉得臣碍眼,臣随时可以告老还乡。
李从珂沉默良久,才叹道:罢了,朕不过是一句玩笑。苏爱卿莫要多心。
他挥挥手,示意苏木退下。
苏木走出紫宸殿,秋风吹过,后背竟有些发凉。他知道,李从珂的猜忌,已如种子般种下。今日这番话,虽暂时打消了对方的疑虑,但日后的祸患,已不可避免。
不过,他不后悔。
欲定乱世,必先用非常手段。刘知远怨他,李从珂忌他,天下人怕他,那又如何?只要这盘棋能下到最后,只要能用这满身骂名,换得一个海晏河清,他甘之如饴。
他抬头望向太原方向,仿佛能看见刘知远那充满怨毒的眼神。
怨吧,恨吧。他轻声自语,你越恨我,便越会拼命守住河东,以防被我抓住把柄。而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他转身,走向中书省。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奏折,还有无数权谋等待他去布局。
天边的晚霞,如血一般红。这个秋天,注定要用血来铭记。但苏木知道,有些血必须流,有些恨必须生,有些怨必须结。
因为只有这样,这盘纵横天下的棋局,才能继续走下去。
而他,早已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