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苏木稳战局,招降安重荣
洛阳城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灰霾中。
邙山惨败的第三天,城头的血迹还未洗净,空气中仍弥漫着硝石与腐肉的腥气。苏木站在城楼上,望着城外叛军连绵的营帐,那些帐篷如同雨后毒菇般散布在邙山脚下,看似散乱,实则暗藏杀机。石敬瑭用兵果然老辣,即便大胜之后,营盘布设依然严整,丝毫没有给城中留下可乘之机。
苏相,城中禁军可战之兵已不足八千,刘知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还有三千重伤员,缺医少药,每日都有数十人死去。粮草……最多还能支撑十五日。
苏木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枯叶,在指尖轻轻摩挲:十五日,够了。
够什么?刘知远上前一步,够我们投降?还是够我们殉国?
够让石敬瑭自己崩溃。苏木转过身,眼中精光闪烁,刘将军,你以为邙山这一战,是谁赢了?
刘知远一愣:自然是石敬瑭……
苏木将枯叶抛下城楼,看着它在风中打了个旋,飘向叛军大营,表面上看,石敬瑭歼我精锐,大获全胜。但实际上,他损失了三万叛军中的近万人,更重要的是——他暴露了实力,也让手下人看到了希望。
希望?
对,希望。苏木走下城楼,示意刘知远跟上,石敬瑭起兵半年,麾下将士早已疲惫不堪。他们远离太原根基,在洛阳城下耗了这么久,军心思归。邙山一战,他们虽胜,却也明白了一件事:洛阳并非不可攻破,只是需要代价。而这个代价,他们付不起了。
两人走进城中一处偏僻的院落,这里曾是郭崇韬旧党的私宅,如今被征用为临时军议之所。院内,十几名斥候正等待着。
说吧。苏木坐下,端起一碗冷水一饮而尽。
启禀苏相,叛军大营今日出现了异动。一名斥候上前禀报,安重荣部的粮草被削减了三成,他的部下在营中鼓噪,与石敬瑭的亲兵发生了冲突。
苏木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继续说。
安重荣本人昨日在大帐中与石敬瑭争吵,具体内容听不清,但隐约听到、等字眼。今日一早,石敬瑭调走了安重荣麾下的两千精兵,编入自己亲军。
刘知远闻言,若有所思:安重荣是石敬瑭麾下头号大将,此前劝降王彦章的就是他。石敬瑭此举,是在削弱他的兵权?
不止如此。苏木站起身,在院中踱步,安重荣本是河东牙将,因不满李从珂才投靠石敬瑭。此人野心不小,绝非甘居人下之辈。石敬瑭与他本就是互相利用,如今战事僵持,石敬瑭自然要防着他一手。
他停下脚步,对刘知远说:还记得当年郭崇韬与魏王李继岌的故事吗?
刘知远点头。那是后唐立国之初,郭崇韬功高震主,最终被魏王李继岌设计杀害。功高震主,这四个字在任何时代都是催命符。
石敬瑭在太原根基深厚,安重荣却没有。一旦石敬瑭称帝,论功行赏,安重荣最多封个节度使,还得看石敬瑭的脸色。可如果……苏木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果他能反戈一击,帮助我们平定叛乱,那他就是后唐的功臣,李从珂必然重赏。这个账,安重荣算得清楚。
刘知远眼睛一亮:苏相想招降安重荣?
不是想,是必须。苏木走回座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疾书,石敬瑭叛军总计三万,安重荣部就占了一万二。若能将他招降,叛军瞬间实力减半。更重要的是,安重荣倒戈,会彻底瓦解叛军士气。石敬瑭就成了孤家寡人。
可安重荣会答应吗?
人心如水,宜疏不宜堵。苏木将写好的信递给刘知远,派人将此信秘密送给安重荣。记住,不要走正门,通过他麾下的粮官送进去。那位粮官,是我们的人。
刘知远大惊:何时布的局?
三个月前。苏木淡淡道,当初我们查抄郭崇韬旧党时,发现这位粮官与后蜀有往来。我放过了他,让他继续潜伏。没想到,如今用在安重荣身上。
刘知远接过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寥寥数语:
安将军台鉴:闻将军与石帅不合,军中粮草被克扣,部众离心。石敬瑭可给将军的,苏某亦可给;石敬瑭给不了的,苏某能给得更多。若将军有意,今夜子时,派心腹至洛阳西门,举火为号。苏某恭候。知名不具。
就这么简单?刘知远皱眉。
越是简单,越显诚意。苏木解释,安重荣是聪明人,他不需要华丽的辞藻,只需要看到实实在在的利益。这封信的重点不在内容,而在于送信本身——让他知道,我们在他营中有眼线,随时可置他于死地。这是威胁,也是保证。
保证什么?
保证他不会告密。苏木冷笑,他若把这封信交给石敬瑭,石敬瑭会怎么想?会怀疑他早就与我们勾结。到那时,他百口莫辩。所以,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装作没收到,要么回应我们。而装作没收到,意味着他放弃了最好的机会。安重荣不会这么傻。
刘知远恍然大悟,正要派人送信,苏木又叫住他:等等,再加一道保险。
他取出另一封信,这次是写给石敬瑭的。
石帅亲启:闻邙山大捷,贺。然将军营中,似有不稳。安重荣部粮草被克扣,部众怨声载道。苏某不忍见将军大业毁于宵小之手,特来提醒。若将军需要,苏某可助将军除去此患,条件是退兵三十里。望三思。知名不具。
刘知远倒吸一口凉气:这是……离间计?
一石二鸟。苏木将两封信分别封好,这封信,通过另一个渠道送给石敬瑭。让他知道,我们也在盯着安重荣。石敬瑭生性多疑,收到此信后,必然会更加猜忌安重荣,甚至提前动手。而只要他对安重荣动手,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可如果石敬瑭真的答应退兵三十里呢?
他不会答应。苏木笃定地说,洛阳就在眼前,他宁愿冒险,也不会退。这封信的目的,只是让他猜忌安重荣。真正的杀招,是第一封。
刘知远钦佩地看着苏木,这位年轻的宰相,仿佛总能将人心算计得分毫不差。
当天夜里,两封信分别送到了石敬瑭和安重荣手中。
安重荣的大帐中,他借着昏黄的烛光,反复读着那封简短的信,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副将站在一旁,低声问:将军,要不要告诉石帅?
告诉石帅?安重荣苦笑,怎么告诉?说苏木在我们营中有眼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信送到我案头?石帅会怎么想?他会认为我故意隐瞒,甚至认为我早就与洛阳有勾结。
那……我们怎么办?
安重荣沉默良久,将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石敬瑭那边已经动了。
石敬瑭的帅帐中,他面色铁青地盯着手中的信,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的首席谋士赵莹小心翼翼地谏言:大帅,此信恐怕是苏木的离间计……
离间计?石敬瑭将信拍在案上,那他说的是不是事实?安重荣的部队是不是在鼓噪?我调走他两千精兵,他是不是心怀不满?
赵莹不敢接话。
传令,石敬瑭冷声道,让安重荣明日来帅帐议事,就说商讨攻城之策。另外,暗中调动亲军,包围安重荣的营地。若他敢有异心,就地格杀!
消息传到安重荣耳中,已是深夜。他的副将惊慌失措:将军,石帅这是要对您动手了!
安重荣反而冷静下来。他走到帐外,望着洛阳城的方向,那座城池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他想起自己当初为何叛投石敬瑭——因为李从珂猜忌功臣,克扣粮饷。可如今,石敬瑭在做着同样的事。
他低声说,派心腹去洛阳西门,举火为号。告诉苏木,我安重荣愿意归顺。
子时,洛阳西门外。
一个黑影悄悄靠近城墙,举起火把,画了三圈。城头垂下一个竹篮,里面只有一张纸,写着:明日子时,阵前倒戈,杀石敬瑭亲将三人,献其首级为信。事后封成德节度使,世袭罔替。
安重荣看完,将纸条吞入腹中,对心腹说:告诉兄弟们,明日准备动手。
第二天,石敬瑭的帅帐。
安重荣如约而至,身后只带了十余名亲兵。石敬瑭高坐帅位,两旁是数十名刀斧手,气氛肃杀。
听说安将军对军中的安排有些不满?石敬瑭开门见山。
末将不敢。安重荣单膝跪地,只是部下有些怨言,末将已经安抚过了。
安抚?石敬瑭冷笑,怎么安抚的?是不是告诉他们,我石敬瑭刻薄寡恩,不如跟着你安重荣回太原?
安重荣脸色大变:大帅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石敬瑭将一叠文书摔在地上,你自己看!这是你与洛阳往来的证据!
安重荣捡起文书,只见上面果然有他写给苏木的回信——当然是伪造的。他心中雪亮,知道这是石敬瑭在找借口。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鱼死网破。
石敬瑭!安重荣突然站起,厉声道,我为你出生入死,你却如此猜忌!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他一声令下,身后亲兵突然发难,拔出暗藏的短刀,扑向石敬瑭。刀斧手们蜂拥而上,双方在大帐中展开血战。安重荣武艺高强,一刀砍翻两名刀斧手,直取石敬瑭。
石敬瑭大惊失色,在亲兵护卫下逃出帅帐。安重荣追出帐外,却发现自己的营地已经被石敬瑭的部队包围。原来,石敬瑭早已调集重兵,准备将安重荣部一网打尽。
将军,怎么办?副将满身是血地冲过来。
安重荣望着四面八方的敌军,又看了看洛阳城的方向,咬牙道:传令,全军向洛阳方向突围!我们投后唐!
可是,苏木还没有回应……
他会回应的!安重荣翻身上马,这是他的机会,他不会放过!
安重荣部一万二千将士,在绝望中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调转矛头,向着石敬瑭的包围圈猛冲。石敬瑭没料到安重荣会如此决绝,包围圈被撕开一个缺口。安重荣率部杀出重围,直奔洛阳城下。
城头上,苏木早已等候多时。
打开城门,他下令,让安重荣部入城。但要分区安置,收缴兵器,不得与禁军混杂。
他又对刘知远说:派你的人监视安重荣,若他有异动,格杀勿论。
你不信任他?刘知远问。
我只信任利益。苏木淡淡道,安重荣今日能叛石敬瑭,明日就能叛我们。但现在,我们需要他。
安重荣部入城后,苏木亲自接见了他。安重荣单膝跪地,献上三颗人头——正是石敬瑭派去监视他的三名亲将。
末将安重荣,愿归顺朝廷,为陛下效死!他高声道。
苏木扶起他,笑容温和:安将军迷途知返,功不可没。陛下必有重赏。来人,带安将军去休息,好生款待。
待安重荣退下,苏木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派人火速前往皇宫,向李从珂报捷。
李从珂听到消息时,正借酒浇愁。他愣了半晌,才喃喃道:苏木……又赢了?
是,陛下。太监小心翼翼地说,安重荣率一万二千人归降,石敬瑭叛军实力大损,已退兵三十里。
李从珂沉默良久,突然将酒樽狠狠摔在地上:好,好一个苏木!朕亲征惨败,他足不出户却立下大功!这是要向朕示威吗?
太监不敢接话。
李从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传旨,封安重荣为成德节度使,即刻上任。还有,苏木平定叛乱有功,加封……加封太尉。
太尉,三公之首,位极人臣。
但这道旨意传到苏木耳中时,他只是淡淡一笑,对刘知远说:看到了吗?陛下开始害怕我了。
那怎么办?
越是害怕,越要表现出忠诚。苏木将圣旨放在一旁,你即刻率军出城,追击石敬瑭残部。记住,不要真打,只许驱赶。我要让石敬瑭活着回到太原。
为何?刘知远大惑不解。
因为石敬瑭活着,才能牵制契丹。苏木望着北方,耶律德光虽然退兵,但野心未死。若石敬瑭死了,契丹会另扶傀儡。若石敬瑭活着,他就是我们对付契丹的盾牌。
可他也是叛贼……
叛贼也好,忠臣也罢,在乱世中,都只是棋子。苏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的目标不是杀石敬瑭,而是利用他,稳住北方,给后唐争取喘息之机。
刘知远领命而去。
苏木独自站在城头,望着远方。安重荣的归降,让后唐暂时度过了危机,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李从珂的猜忌、刘知远的不满、安重荣的不稳、石敬瑭的威胁、契丹的虎视眈眈……每一股势力都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在心中默念《鬼谷子》中的一句话:捭阖者,天地之道。捭之者,料其情也;阖之者,结其诚也。
他苏木,便是要在这乱世中,以天地为棋盘,以诸侯为棋子,捭阖纵横,寻找那一线生机。
夜风吹来,带着邙山方向的血腥气。苏木闭上眼,仿佛能听到那些死去的禁军将士的哀嚎。他知道,自己的手上早已沾满鲜血,但这血,是为了不让更多的血流。
定乱世……他喃喃自语,父亲,师父,我做到了吗?
没有答案,只有洛阳城头猎猎作响的军旗,在夜色中如同一只只黑色的巨鸟,盘旋在残破的王朝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