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檄文传天下,州县望风归
晨曦初破,晋阳城头的旌旗在料峭春寒中猎猎作响。三日前,苏木在节度使府的书房内,提笔写下了那篇将震动天下的檄文。此刻,这份檄文正被抄录成数百份,由精挑细选的传令兵背负,通过河东道的十二座驿站,如星火般向四面八方疾驰而去。
诸位看好了,苏木站在府衙大堂中央,面前跪着三十名即将出发的传令兵,这檄文不是送往州府的公文,而是要贴遍市井、传诵于百姓口中的檄文。你们每到一个州县,先找最热闹的酒肆、集市,将檄文张贴在显眼处。然后,他顿了顿,目光如炬,要在三个时辰内,让全城百姓都能听到檄文的内容。谁人朗读效果最好,赏钱十贯!
传令兵们眼中闪过精光,齐声应诺。这十贯钱,足以让一个小户人家安稳过上半年。苏木挥挥手,士兵们鱼贯而出,很快消失在晋阳城清晨的薄雾中。
李从珂从屏风后转出,神情复杂:苏卿,这檄文当真能有如此威力?
苏木转身,将手中的原件递给他:主公请看这最后一段。
李从珂接过,低声吟诵起来:……从荣弑父夺位,人神共愤。今潞王奉天伐罪,诛此逆贼,非为私利,实乃为天下苍生、为列祖列宗之基业。大军所至,秋毫无犯;州县归顺,官复原职;助纣为虐者,诛灭九族;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必有重赏!
既往不咎四字,最是诛心,苏木淡淡道,李从荣依靠的,不过是当初依附他的那些官员。如今他们人人自危,听说可以既往不咎,必然人心动摇。至于必有重赏,更是给那些观望者一个台阶下。
李从珂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秋毫无犯
这是给百姓听的,苏木走至窗前,望着刚刚热闹起来的街市,乱世之中,百姓最怕的就是兵灾。我们承诺秋毫无犯,百姓就会盼着我们来,而不是帮着李从荣守城。人心向背,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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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州刺史刘遂清是第一个接到檄文的人。
他一夜未眠,案头的烛火已经燃尽,只剩下一滩蜡泪。檄文就摊在他面前,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着他的心。三年前,他正是靠着巴结当时的太子李从荣,才从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爬到了刺史的位置。
大人,他的幕僚陈师爷小心翼翼地说,晋阳的使者还在外面等着,您看……
等着!刘遂清烦躁地挥手,让他们等着!
他在室内来回踱步,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渗出。檄文上的助纣为虐者,诛灭九族八个字,让他心惊肉跳。他知道,自己就是标准的助纣为虐者。当初李从荣弑父,他还曾派人送过上贺的表文。
可若是要他投降,他又如何甘心?泽州城防坚固,粮草充足,手下有八千精兵,未必不能抵挡一阵。况且,李从荣毕竟占据洛阳,手握京畿大军,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陈师爷,你意下如何?
陈师爷沉吟片刻,道:大人,学生以为,不宜降,也不宜战。
不降,是因为我们毕竟有李从荣的知遇之恩。不战,是因为潞王大军势如破竹,我们这点兵力,恐怕难以抵挡。
你的意思是……
陈师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就说泽州百姓意愿不明,需要安抚,请潞王宽限几日。这几日,我们可以观望洛阳局势。若李从荣能稳住阵脚,我们便坚守;若潞王占了上风,我们再投降也不迟。
刘遂清眼睛一亮:好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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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檄文,在潞州却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潞州刺史崔协和李从荣的关系,远不如刘遂清那般深厚。他本是李嗣源时期的老臣,被李从荣强行提拔,心中早有不满。此刻看着檄文,他反而松了口气。
大人,晋阳的使者到了,正在府外等候。
崔协点点头:快请!
使者是个精干的年轻人,行礼后朗声道:奉潞王殿下之命,特来拜会崔刺史。殿下说了,崔刺史当年是明宗皇帝提拔的老臣,对朝廷忠心耿耿,只是迫于李从荣淫威,才不得不虚与委蛇。只要刺史愿意归顺,潞王保证,您的官位不仅不变,还会另有封赏。
这番话正中崔协下怀。他当即表态:老夫早就看不惯李从荣那厮的所作所为!请回复潞王,潞州愿举城归顺,听候调遣!
使者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这是潞王殿下给您的任命文书,任命您为河阳节度使,即刻生效。
崔协接过文书,双手微微颤抖。河阳节度使,那可是比潞州刺史更高一级的职位!他立刻明白,这是潞王在千金买马骨。他当即下令:开城!迎接潞王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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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城,节度使府。
苏木正听着各地传来的消息。不到三日,已经有三个州宣布归顺,两个州表示正在商议。只有泽州,传来了刘遂清暂缓归降的消息。
主公,苏木对李从珂说,这刘遂清是个老狐狸,想要观望。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其他州县恐怕也会效仿。
那依苏卿之意?
杀鸡儆猴。苏木在地图上点了点,泽州虽然坚固,但它的粮草,七成从潞州运来。如今潞州已降,我们可以先断其粮道。同时,派王彦章率三千骑兵进驻泽州城外五十里,不攻城,只是每日绕城示威。
这样就行了?
当然不够,苏木笑道,还要射檄书入城。檄书内容要改,专门写给泽州守军的将士。就说李从荣弑父夺位,天理不容,潞王奉天伐罪,只诛首恶,不问胁从。泽州将士若开门献城,每人赏钱五贯;若执迷不悟,城破之日,格杀勿论!
李从珂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离间刘遂清和他的部下。
正是。泽州那八千守军,有几个真心愿意为刘遂清卖命?他们担心的,不过是日后的前程。我们把前程给他们,他们就会把刘遂清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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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州城头,校尉王晏球正对着一份刚刚射进城来的檄文发呆。
他本是河北流民,为了一口饭吃才投了军,一步步爬到校尉的位置。刘遂清待他不错,但也没有特别好。此刻看着檄文上每人赏钱五贯的字样,他的心活了。
校尉,身边的心腹低声说,刘刺史拖了三天了,潞王的大军就在城外,听说王彦章的骑兵每日绕城示威,弟兄们都人心惶惶。
王晏球沉默不语。
校尉,心腹又道,我听说潞州、孟州都已经降了,那边的弟兄不但没事,还得了赏钱。咱们这么耗着,图什么?
王晏球终于开口:刘大人对我们有知遇之恩。
知遇之恩?心腹冷笑,校尉您忘了,上个月刘大人还克扣了我们一半的军饷,说是要修缮城墙。可城墙修没修,您没看见吗?那钱都进了谁的口袋?
王晏球的脸色变了。他当然知道,那钱进了刘遂清的口袋。
校尉,心腹的声音更低,城里的粮草,只够一个月了。潞州已降,粮道已断。一个月后,不用潞王攻城,我们自己就乱了。到时候,刘遂清会不会拿我们的人头,去向潞王换他的前程?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进了王晏球的心里。他看着手中的檄文,又看了看城外飘扬的潞王大旗,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去联系城中的几个都头,他咬咬牙,今晚子时,我们去刺史府,请刘大人潞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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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泽州城内火光冲天。
刘遂清在睡梦中被惊醒,发现自己的府邸已经被军队包围。王晏球持刀而立,面无表情:大人,弟兄们的意思,是请您归顺潞王。
你……你们这是谋反!刘遂清又惊又怒。
谋反?王晏球冷笑,大人,李从荣弑父夺位,才是谋反。潞王奉天伐罪,是正义之师。我们跟着大人,本想建功立业,不是想跟着大人一起当反贼的。
刘遂清看着周围士兵冷漠的眼神,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他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我归降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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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晋阳,是次日清晨。
苏木正在用早膳,听到传令兵的报告,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去告诉王彦章,让他护送刘遂清来晋阳,路上要好生招待。至于泽州,就交给那个王宴球暂代刺史之职。
李从珂闻讯赶来,喜形于色:苏卿果然神机妙算!
主公过奖了,苏木放下碗筷,这不过是纵横术中最基础的因势利导罢了。刘遂清有八千兵,但兵无战心;城虽坚固,但粮道已断。他以为自己在观望,其实已经是瓮中之鳖。
那接下来……
接下来,就该安抚降将,整顿新得的州县。苏木取出一卷文书,我已经拟定了一份名单,泽州、潞州、孟州等地归顺的官员,都要妥善安置。该升官的升官,该赏赐的赏赐。要让天下人看到,归顺潞王,必有重赏。要让还在观望的人明白,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李从珂接过文书,越看越是心惊。这份名单上,不仅记录了每个官员的姓名、官职,还详细标注了他们的能力、性格、与李从荣的关系远近,以及应该给予的待遇。甚至连一些微末小吏,苏木都考虑到了。
苏卿,你……你早就准备好了?
从写下檄文的那一刻起,苏木望向窗外,我就在准备这份名单。天下州县,不过三百余个。哪些可以传檄而定,哪些需要大军征讨,我心中都有一本账。李从荣以为他掌握洛阳就掌握了天下,其实天下人心,早已不在他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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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内,檄文所到之处,如滚汤泼雪。
怀州刺史接到檄文后,当夜就派儿子快马加鞭赶往晋阳,送上降表和厚礼。磁州刺史原本是李从荣的亲信,但看到檄文后,想起家中老小,当机立断杀了监军,举城投降。卫州刺史更干脆,他本就是李嗣源的老部下,檄文一到,立刻开城,还主动提供了李从荣在当地的兵力部署。
短短五天时间,河东周边的泽、潞、孟、怀、磁、卫六州全部归顺。李从珂的势力范围从河东一地,瞬间扩展到了半个中原。
而此时的洛阳,李从荣还沉浸在弑父夺位的狂喜中,全然不知外面的天地已经变了颜色。等他接到各地急报时,檄文已经贴满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混账!混账!李从荣在宫中暴跳如雷,这些墙头草,竟敢背叛朕!
他的宠臣冯赟战战兢兢地说:陛下,如今潞王大军已经逼近孟州,距离洛阳不过三百里了。京畿大军虽然精锐,但……但人心不稳啊。
什么意思?
陛下,冯赟跪下,军中都在传唱那篇檄文。都说……都说陛下弑父夺位,天理不容。现在又有十几个州县归顺潞王,大家都觉得,潞王才是天命所在。
李从荣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终于明白,苏木那篇檄文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它写得多好,而在于它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了,把李从珂塑造成了。
人心所向,才是真正的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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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城头,苏木与李从珂并肩而立。
主公,苏木指着远方,如今六州归顺,我们有了八万大军,粮草充足,民心所向。是时候向洛阳进发了。
李从珂深吸一口气:苏卿,你真的有把握?
没有十足的把握,苏木坦诚道,但时机已经成熟。李从荣弑父夺位,失去了道义;檄文传遍天下,他失去了人心;六州归顺,他失去了地利。如今的他,不过是困在洛阳城里的一只困兽。
那我们何时出兵?
三日后,苏木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三日,我要让檄文再飞一会儿。让洛阳城内,再多一些人心动摇。让李从荣的军心,彻底崩溃。
他转身走下城楼,背影在晨光中拉得很长。李从珂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从华山走下来的年轻人,背着一卷残破的古书,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如今的苏木,依然是那个苏木。只是他的复仇,已经不再局限于一家一姓的血仇,而是对着整个乱世。他要的,是让这天下,重新回归到秩序之中。
檄文,不过是他纵横天下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