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城门殊死守,苏木定军心
血色的晚霞笼罩着洛阳城,将古老的城墙染成一片暗红。城头上,残破的旌旗在晚风中无力地垂落,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臭味。苏木站在西门箭楼,望着城外十里处重新集结的叛军大营,眉宇间的凝重比暮色还要深沉。
安重荣的倒戈虽然击退了耶律德光,却也让石敬瑭彻底撕下了最后的伪装。这位儿皇帝不再依赖契丹人,而是将剩余的五万叛军分成三队,从北、西、南三个方向将洛阳围得水泄不通。他扬言,三日内不破城,便自刎于军前——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激励叛军死战的空话。
真正的危机在城内。
大人,今日又有三百多士兵开了小差。刘知远的声音沙哑得可怕,这位百战猛将的脸上也写满了疲惫,被抓回来的有五十多人,剩下的……都投了叛军。
苏木没有回头:按军法,逃兵当斩。
可……刘知远犹豫,他们都是饿得实在撑不住了。军中粮草,只够两日了。
那就斩首示众,以正军心。苏木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刘将军,我们不能再心软。今日放过五十人,明日就会有五百人。城破了,死的不止是他们,还有全城的百姓。
刘知远沉默良久,终究抱拳:末将遵命。
他转身欲走,苏木忽然叫住他:等等。斩首之前,让他们饱餐一顿。
刘知远背影一僵,没有回头,只是重重了一声,大步离去。苏木知道,这位将军心中必定在骂他冷血。但他不在乎,乱世之中,仁心只能藏在铁血之下。
城下,传来叛军攻城的鼓声。今日已是第三次进攻。
石敬瑭吸取了耶律德光轻敌冒进的教训,不再派骑兵冲锋,而是用投石机远程轰击。三十架投石机昼夜不停地向城中抛掷石弹,城墙虽厚,却也被砸出了数道裂缝。更歹毒的是,叛军将战死士兵的尸体投入城内,意图制造瘟疫。
大人,东段城墙被砸塌了一个豁口,工兵正在抢修,但石弹太密,已经死了十几个弟兄了!传令兵浑身是血地跑来。
苏木立刻下令:调刘知远的骑兵队上去,用盾牌护住工兵。告诉他们,豁口必须在天黑前堵上,否则西门危矣!
传令兵刚走,冯道又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爬上城楼。这位老臣的腿脚本就不灵便,此刻更是气喘吁吁:苏相,不好了……宫中出事了。
苏木心头一紧:陛下怎么了?
不是陛下。冯道擦着额头的汗,是王德妃……她趁乱带着几个宦官,偷开了东宫的内库,想要卷走财货逃跑,被禁军发现后,竟……竟放火烧了东宫。
什么?!苏木脸色骤变。东宫虽不储粮,但存有大量丝绸布匹,本可用来向城外乡绅换粮。这把火一烧,最后一条筹粮的路也断了。
王德妃呢?
已被禁军拿下,等候发落。冯道犹豫了一下,陛下说,要您亲自去处置。
苏木沉默片刻,摇头道:告诉陛下,臣走不开。让禁军将王德妃就地斩首,头颅悬于宫门,以儆效尤。至于东宫的灰烬……他顿了顿,收集起来,混入马料中喂马。草木灰虽不能充饥,却能让马匹觉得肚子里有东西。
冯道听得目瞪口呆,这位纵横家的手段,竟连灰烬都不放过。他颤声道:老朽明白了。只是苏相,这样下去,人心会散的。
人心早就散了。苏木望着城下如潮水般涌来的叛军,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用血和铁,把人心重新铸起来。
他走下箭楼,来到城墙内侧。那里,聚集了今日抓回的五十名逃兵。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刘知远站在一旁,手握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内心也在挣扎。
苏木站在这些逃兵面前,没有立即下令,而是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为什么逃。你们饿,你们怕,你们想活命。这没有错,人之常情。
逃兵们抬起头,不敢相信这位宰相会为他们说情。
但你们可知道,苏木话锋一转,声音陡然严厉,你们逃了,城就守不住。城破了,你们的家人、父母、妻女,会怎样?契丹人会放过他们?叛军会放过他们?
他走到一名最年轻的逃兵面前,这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瘦得像根柴: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的叫阿福。少年泣不成声,我娘在城南,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我想给她送点吃的……
苏木沉默片刻,从怀中摸出半块干饼,塞到阿福手中:这块饼,你娘能吃三天。但你知道,一个叛军士兵的口粮,是多少吗?是一天两斤米!你娘吃三天,他们吃一天。城破了,你娘的三天饼,连一个时辰都保不住!
他转向所有人,厉声道:今日斩你们,不是因为我苏木冷酷无情,而是因为洛阳城需要一颗冷酷的心!需要让所有人知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挥手下令:行刑!
刀光闪过,五十颗人头落地。鲜血顺着城墙的石缝流淌,如同给这座古城涂抹上一层新的朱砂。
围观的士兵们一片死寂。有人恐惧,有人愤怒,也有人眼中燃起了新的火焰。
苏木走到城墙边,提起一颗人头,高举过顶:从今日起,凡守城者,每日口粮加三两!凡斩敌一级,赏粮一石!凡百夫长以上军官,若能率部坚守三日,战后封爵!
他将人头狠狠砸在地上:但若再有人敢逃,这便是下场!
城墙上下,数万守军静默片刻,忽然爆发出震天的呐喊:死战!死战!死战!
这不是被威逼的呐喊,而是被逼到绝境后的疯狂。当生存成为唯一的渴望时,恐惧反而转化成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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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军今日的第三次攻城,在黄昏时分达到了高潮。
石敬瑭将全部兵力压上,三十架投石机集中轰击西门城墙的裂缝处。巨大的石弹如雨点般落下,城墙震颤,砖石崩飞。终于,在一声巨响中,西城门左侧的城墙被轰出了一个丈余宽的豁口!
城破了!城破了!叛军发出欢呼,如潮水般涌向豁口。
守军大乱,不少人丢下武器就要逃跑。苏木却早已等候在豁口后方,他站在一辆粮车上,青衫染血,长发披散,状若疯魔。
都给我站住!他怒吼,工兵队,立刻用沙袋堵豁口!敢退后者,斩!
他亲自提起一柄长刀,立在豁口中央:我苏木今日便站在这里,城在我在,城亡我亡!谁要退,先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叛军的前锋已经冲到豁口前,为首的是一名叛军都尉,狞笑着举刀劈向苏木:去死吧,狗宰相!
苏木不闪不避,竟迎着刀锋冲了上去。他虽不善武艺,但此刻爆发的气势却骇人至极。长刀交击,火星四溅,那都尉竟被他不要命的打法逼得后退一步。就是这一步,给了守军喘息之机。
杀啊!刘知远率领一队骑兵赶到,长枪横扫,将冲入豁口的叛军尽数挑飞。
苏木踉跄后退,手臂被震得发麻,虎口开裂。但他仍死死站在豁口中央,嘶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堵!
工兵们如梦初醒,扛起沙袋冲向豁口。士兵们自发组成人墙,用血肉之躯挡在豁口前,与叛军展开白刃战。豁口处尸积如山,鲜血汇成小溪,但守军竟硬生生顶住了叛军一个时辰的猛攻!
天色渐黑,叛军终于鸣金收兵。豁口虽在,但守军的气势已截然不同。苏木瘫坐在尸堆上,浑身浴血,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知远扶起他,声音颤抖:苏相,您……您何苦如此?
因为我若不站在这里,人心就散了。苏木惨笑,刘将军,你记住,将不畏死,士方能效命。我一个文臣都敢提刀杀人,他们这些当兵的,还有什么理由后退?
他望向城内,那里,无数火把亮起,百姓们自发走上街头,为守军送水送饭。妇孺老弱,虽不能战,却用人墙挡住了逃兵的后路,用唾沫和棍棒,将任何想要逃跑的士兵赶回城墙。
看到了吗?苏木轻声道,人心虽然散了,但还能聚回来。因为这座城,是他们最后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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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节度使府灯火通明。
苏木清洗了身上的血迹,换了件干净的青衫,但手臂的伤口仍在渗血。冯道为他包扎,老泪纵横:苏相,您今日……太险了。
苏木笑道,不险,怎么能让士卒用命?老冯,你记住,乱世之中,威信不是官位给的,是血换的。
他摊开地图,指向叛军大营:今日一战,叛军损失三千余人,但我们的伤亡也不小,至少两千人。石敬瑭撑不了多久了,他军中粮草最多还能支撑五日。五日内,他必会孤注一掷。
那我们……
我们要比他更狠。苏木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传令,从明日起,每日午时,在城头煮肉,让城外的叛军闻到肉香。同时,派人在城外散播谣言,就说洛阳城内粮草充足,可守三年。记住,要让他们相信,我们的粮食是从地下挖出来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冯道一愣:可我们只剩两天的粮了……
所以今晚,你再去一趟李氏庄园。苏木压低声音,告诉他们,再借两万石粮,战后十倍奉还。若不借,明日我便派兵围了他们的庄园,以通敌罪论处。乱世之中,要么做朋友,要么做死人,没有第三条路。
老冯倒吸一口凉气。这位纵横家,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开始算计了。
还有,苏木继续道,让王彦章的家眷即刻出城,前往许州。若洛阳守不住,至少为他留条血脉。若守住了……他顿了顿,就让他们在许州好好过日子,别再回来了。
您这是……
王彦章若能醒来,知道妻儿平安,会感激我。若醒不来……苏木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窗外,月色如霜。洛阳城在血与火中屹立不倒,但谁也不知道,下一波攻势来临时,这座城还能不能挺住。
苏木靠在椅上,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中,不断复盘着今日的一战。豁口处的白刃战,是他此生最凶险的时刻。但他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石敬瑭的疯狂,耶律德光的狡诈,城中暗藏的瘟疫,军心民心的浮动,还有李从珂日益加深的猜忌……
每一个环节都可能成为压垮洛阳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他不能倒。他是苏木,是黄石公的弟子,是背负着灭门之仇却要以天下为棋局的纵横家。
乱世如棋局,他这颗棋子,早已没有退路。
老冯,他忽然开口,若有一天,我死了,你别陪葬。你是我见过最干净的官,乱世需要干净的人。
冯道手一抖,绷带差点滑落:苏相何出此言?明日还要开城迎战,您……
明日不开城。苏木睁开眼,目光如炬,明日,我要让石敬瑭自己打开营门,迎接我们出城。
什么?
你忘了一个人。苏木指向地图上的叛军大营,安重荣虽然倒戈,但他还有两万部下在叛军之中。这两万人,是石敬瑭的心腹大患,也是我们破敌的关键。
他压低声音,对冯道耳语几句。老冯越听越惊,最后竟跪倒在地:苏相,此计……此计太过凶险!
不险,怎么能让石敬瑭相信?苏木扶起他,去办吧。让城中的铁匠连夜打造一千面安字大旗,明日午时,插在四面城头。同时,让士兵们齐声呐喊——安将军仁义,誓死追随!
冯道终于明白了。这是要逼石敬瑭对安重荣的部下动手!一旦石敬瑭内部自相残杀,洛阳之围不战自解。
可这样一来,安重荣的旧部会死伤惨重……
他们不死,洛阳就要死。苏木的声音冷酷如铁,乱世之中,慈不掌兵。老冯,你记住,我们不是在杀人,我们是在救人。救洛阳十万百姓,救这天下苍生。
冯道颤巍巍地退下。苏木独自坐在厅中,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三更。
他走到窗边,望向城外的叛军大营。那里灯火点点,像一片鬼火。他知道,今夜过后,那片营地将变成修罗场。
而他,就是那个在幕后,微笑着推波助澜的魔鬼。
师父,他轻声呢喃,您教我用纵横术定乱世,可您没教我,定乱世要先弄脏自己的手。如今我的手,已经沾满了血,再也洗不干净了。
夜风吹过,无人应答。只有远处城墙上,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重。